梁空近傍晚才回来。
暮色柔和,奶油般的粉橘霞晖透过整面墙的玻璃映进室内,将车钥匙随手扔在桌面上,他看着从楼梯那儿下来的骆悦人,打量几眼:“午睡没有?”
骆悦人小幅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梁空越过她身边,去厨房。
岛台上有做好的百香果柠檬茶,捡了个长型玻璃杯,没直接倒,他侧目看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着他来厨房的人:“是你做的还是乔伊做的?”
她出声了,绵软微哑:“我。”
闻声,梁空倒了一杯,七月份的洛杉矶太热,车队一直有专门的经理人管着,他好不容易过来,之前积了不少事,他得亲自去一趟处理。
为了赶着回来陪骆悦人,原本悠悠闲闲的事硬是火急火燎在几个小时内解决完,从去到回来,一口水没顾得上喝。
这会儿仰头,一口气喝见底,又去倒。
骆悦人站在他身边,觉得他刚刚的问题奇怪:“你妈妈做的,你就不喝了吗?”
“她戒糖,心血来潮捣鼓吃的喝的,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进嘴。”
骆悦人恍然,怪不得来洛杉矶这两天,除了初见那天,乔伊并不过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她起初想着,可能乔伊长居国外,跟梁空也不是常规的母子关系,所以没有什么阖家团聚的概念。
现在想想,梁空跟他妈妈真挺像的。
不以遵循拘束的规则来表达诚意,如风一般,自由坦率。
正走神,眼下被温热微潮的手指触到,她眼睑倏然一跳,乌密长睫掀起来。
梁空一手拿着杯子,另一手抚在她脸上,拇指指腹落在她眼下,轻轻摩挲,细细凝看着她。
“怎么眼睛红了?没睡好?”
梁空知道她认床,换了环境,睡眠就会变浅,半夜还总醒,来洛杉矶之前他已经叫人换了跟檀樟公馆里一模一样的寝具和熏香。
之前在老宅就试过,还挺有效果。
骆悦人立在他极近的视线里,眨了几下眼,脑海里是已经被她物归原位,重新合上的保险柜。
她摇头,下一瞬,在他配合着抬起双臂的动作里,伸手环腰抱住眼前的人,下巴一低,声音闷在他的白色t恤里。
薄薄一层衣料,又似穿越重重阻碍才得以脱口。
“梁空,我做噩梦了。”
“什么梦。”
“我梦见,你不爱我,你轰轰烈烈地活在我的第三视角里,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甚至我没有机会认识你,然后很多年后校友聚会,你跟我问路,问完就开车走了,我就很难受。”
她听见梁空胸膛里闷闷一声笑,随即清脆一声,玻璃杯被搁置在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她瘦削单薄的后颈多了一层护卫。
是他的掌心。
蹭一蹭,揉一揉,将她低落的情绪捧起来。
“这不肯定假的吗,梦都是相反的。”
她“嗯”了一声。
的确是假的。
梦境里是那么多年,她清楚知道,彼此毫无交集,他从来不爱她。
现实是相反的。
她全然不知道,他那样喜欢着自己。
陪她静了一会儿,梁空低头问她,这么腻歪着热吗?男人火气大,他又刚从外头回来,一身灼燥,但见她摇摇头,梁空就不动了,任由她抱着。
“劳森来过吗?”
她回答:“中午来了,跟我讲了很多洛杉矶好玩的地方。”
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梁空问:“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骆悦人想了想,仰头看他:“想去第一次来洛杉矶,你带我去的那家日料店。”
门口的暖帘换了,内饰挂画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印象里极具冲击性的普鲁士蓝荡然无存,木架瓷瓶,皆都透着一股空寂的物哀美。
之前梁空颇费周折地挪了这家日料店的主厨去屿铂湾给她做过一餐,骆悦人记得,这家店被梁空表哥买下来了。
无论是第一次来洛杉矶,还是后来在屿铂湾那次,都是梁空询问她的口味,负责点餐。
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看菜单。
配了朴素简图的折页菜单,每道菜品都印着日文和英文。
日文看不懂,骆悦人只能通过英文猜大概,看到尾页的特别菜品时,她眼波一亮,忽觉新奇。
“为什么鳗鱼拌饭的名字要叫‘美好的麦子’?是珍惜粮食的意思么?”
一旁的服务生是兼职的国内留学生,会说中文,态度也好,不过到岗时间不长。
“菜单是我们老板拟的,好像有些特别含义吧。”
点餐结束,服务生欠身离开。
骆悦人还在研究餐单的设计,因为现在她自己也从事内容产出,她对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文字和图片都格外敏感留心。
细细看完一圈后,她发现所有餐品的名字都是平铺直叙的表述,食材加上烹饪手法,一眼就能看明白。
只有这道并不特别却独独被归为特殊菜品的鳗鱼拌饭,起名比较抽象。
美好的麦子。
骆悦人也点了,并没有尝出什么特别,就是很寻常的鳗鱼拌饭。
用餐结束,出了日料店,她还在好奇这个。
异国街头行人很多,梁空牵着她的手走在其中,听她好奇不已地分析,转头跟她说:“他前女友的名字叫嘉穗,嘉就是指美好的嘉,穗是麦穗的穗。”
美好的麦子,就是嘉穗。
骆悦人恍然,想到那次冬天早晨离开洛杉矶,开着车送自己去机场的女生。
好像跟她一般大的年纪,说话声音又甜又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热情好心。
“那为什么跟鳗鱼拌饭有关?”
梁空对别人的事并不八卦,也不留心别人的女朋友,只是这位前任对陈净野意义非凡,他多少知道一些。
“她不喜欢日料,也不吃生食,以前陪着陈净野来过很多次,每次来都会点鳗鱼拌饭。”
骆悦人听懂了,应该是很喜欢陈净野,所以一次次迁就他的口味。
可嘉穗已经是前女友了。
“你表哥是忘不掉嘉穗,想告诉她,他还爱她吗?”
梁空淡淡勾唇:“或许吧。”
“还挺感人的。”未知全情,骆悦人只在看客视角这样感叹一句,很快目光就落在梁空身上。
梁空察觉,垂眼看她,还是年少时那副略带挑衅又暗含调戏意味的样子:“又盯着我?”
骆悦人去抓他的手,捏着他掌心,异国老街上的夜色霓虹映照在她仰视的眼底,眸光轻柔。
“如果是你,你就不会这样,对吧?”
“哪样?”
骆悦人说:“就是和一个人分开之后,明晃晃的,表达自己的想念和不舍,又或者,希望对方知道,在她离开后,自己过得并不好。”
世间的爱大多相似,但人与人完全不同。
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会跟梁空走到一起,骆悦人绝不会说是他们性格投契。
即使是恋爱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任何被彼此同化的迹象,例如,她骨子里的多愁善感,经常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问题,无限扩散,进而开始伤春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