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的复眼如万花筒,静窥着一池镜花水月,破碎,终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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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骆悦人去了梁家。
澜城正暑热,进偏厅就闻到一股绿豆汤的甜香气,一桌琳琅满目的糕点,精致到开私厨甜品绰绰有余,标再高的价都不愁没食客登门。
来宾不少,佣人有条不紊地穿梭其间,场面一点也不显乱。
之前问梁空有家不住,为什么常住酒店,梁空想了想说,太周到。
当时以为他说的是酒店服务好,现在才恍然,太周到是指他家里,在酒店住,顶多顾客是上帝,在他家实打实是祖宗待遇。
骆悦人跟梁空一块喝着绿豆汤。
他爸爸今天不会到场了,刚刚在路上梁空就说了,骆悦人还担心他奶奶会不会因为儿子缺席不开心。
梁空说老太太习惯了。
打小带着梁空,梁建河和梁知非缺席就缺席,老太太心大得很,还会说笑话。
“家里总有人要当牛做马地挣钱,空空,你长大可不学他们啊,咱就享福。”
梁空也的确是享福过来的。
骆悦人觉得他奶奶还挺有意思的,手跟梁空搭在一块,笑着说:“你奶奶好可爱啊,所以,你们俩就负责享福是吗?”
梁空捏捏她手,没正形的:“我带着你一块呢。”
梁空的大哥大嫂跟骆悦人想象中很不一样,根据梁空所说,他的奸商大哥应该是个圆滑笑面虎。
可他大哥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严整妥帖的白衬西裤,斯文又矜贵,话极少,连表情都不多。
只在大嫂过分叽叽喳喳的时候,皱起眉,示意去一个眼神。
也说不上是收到眼神后立马学乖,大嫂是“懒得理你”的战术性沉默,过一会儿又憋不住似的叽叽喳喳起来。
刚见面,骆悦人跟她打招呼。
“大嫂好,叫我悦人就行了。”
大嫂笑盈盈的:“你也好,你就叫我莫妮卡吧。”
梁空他大哥在旁推了推眼镜,低音炮冷不防蹿出来,话音透着一股无语:“莫妮妮就莫妮妮,叫身份证上的名字很丢脸吗?”
大嫂当场气到,叽叽喳喳一大串。
“怎么啦,我叫莫妮妮也叫莫妮卡不行吗?我不可以有英文名字吗?你懂什么叫洋气吗?亏还是哈佛毕业的呢,目光好短浅,我就叫莫妮卡!我就叫!”
那一天都过得很热闹。
吃完饭,老太太舍不得骆悦人走,拉着她的手说让她在家里住几天。
骆悦人说:“奶奶,我还有工作,明天要上班的。”
老太太遗憾又不解地说:“什么工作啊,还要天天上班,能不能请假?休息几天不行吗?要不这工作咱不干了,这天这么热,你个小姑娘在外头跑,吃得消吗?”
骆悦人含含糊糊应着,向梁空投去求助的眼神。
梁空视而不见,还拱火说:“你看,我奶奶要带着你享福了。”
最终,由骆悦人答应周末会再过来一趟,老太太才把他们送到门口。
这个夏末她频繁被请去梁家,他奶奶实在过分热情。
后来才知道,是梁空跟老太太说的。
他说,这姑娘他惦记了好多年,人家才同意跟他在一块的,他从小浑到大,脾气也差,这都是家里知道的,人姑娘跟着他,吃大亏又受委屈,老太太得帮着他一点,对这姑娘好,不然人姑娘哪天嫌他,就不跟他处对象了。
老太太还真以为,她不那么喜欢梁空,只是梁空单方面死乞白赖,她才跟他谈恋爱的。
九月份,暑气刚退。
骆悦人晚上下了班,来梁家吃饭。
老太太平时出行的那辆车太显贵了,加长的大劳停在杂志社门口,半条街的人都看着,骆悦人哪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车,打电话问梁空怎么回事。
他说老太太想请她去家里吃饭,怕她不去,显诚意呢。
她叫梁空让司机赶紧把车开走,自己打车过去的。
之后她都是主动过来,不叫老太太操心。
今天梁空不在,隔天又是周末,老太太硬是说动骆悦人在这里留宿,连客房都给她一早准备好了。
老人家吃饭早,用过晚饭,暮色才堪堪落下来,橘辉犹在西天烧。
聊着天,不小心讲到梁空的妈妈,老太太忽的沉默下去。
骆悦人察觉到连旁边佣人的神情都变得讳莫如深,她微微怔着,刚想着要不要说个什么别的话题,缓解一下。
老太太出声了。
不是讲梁空的妈妈,是跟骆悦人说,语重心长地叫骆悦人体量梁空。
“他小时候特别想见他妈妈,那时候他爸爸也准备着离婚,他跟他前妻没感情,离婚倒也不麻烦,只是几个铜子儿的事你算我算,扯了很长时间,也想着跟空空他妈再续前缘,可他妈妈恨我们家,连带着也不喜欢空空,他被他爸带着满心欢喜去美国,他认得她的,他从会说话就宝贝似的拿着他妈妈的照片,睡觉都放在枕头下面。”
“他小时候聪明,又嘴甜,皮是皮了一点,但没人不喜欢他,他哥哥的妈妈都是好脸色对他的,他也喊妈妈,私下里却跟我说,他知道他妈妈是谁。”
“他见他妈妈第一面,那么小,他妈妈就说,你不要喊我妈妈,让他爸带他走,当初就说好的,孩子生下来就与她无关。”
“回来后,性格就变了。”
“他不跟人说喜欢的,说不出来,他也不要别人喜欢他,即使他想要,犟性子,到底还是随他妈妈了。”
老太太说梁空很喜欢她,叫骆悦人别介意,他不是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男人,会对她好的。
骆悦人点点头。
没多说什么,她从来没觉得梁空不好,也不介意他不说什么甜言蜜语。
够甜够真诚了。
只是想到那句“他也不要别人喜欢他,即使他想要”,骆悦人洗漱后,躺在梁家客房的床上,有点睡不着。
脑海浮现之前某天,酒店深夜,她故意闹醒他,要他抱自己睡,半梦半醒间,他那样珍重地搂着她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只有那次。
她单方面知晓的那次。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梁空今天不能一起过来吃饭,是有个挺重要的聚餐,不仅是索卡从国外回来了,还有他高中那个乐队的人,也聚到一块。
项曦没去,因为贝斯手是前任,前任因为项曦没去也缺席了。
变成汉子局。
梁空倒是问过骆悦人要不要一起来,骆悦人怕跟那些人没话题,还影响气氛,就说不去了。
回他家,陪他奶奶吃饭。
睡到半夜,手机豁然亮屏,来电显示是高祈。
骆悦人按开床头柔和的夜灯,缓冲刺眼光线,撑起身子把手机拿过来接。
高祈在那头说梁空喝多了,别人送他不肯挪动金贵的身子,叫骆悦人来接一趟,不然梁少爷今晚估计不省人事,就晾酒吧门口了。
骆悦人隐隐察觉这话有点耳熟,但刚迷迷糊糊睡醒,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思考。
只掀了被,趿上拖鞋,出去问有没有车送她。
电话刚挂,高祈把手机塞回兜里,打开水龙头洗手。
旁边靠着索卡,不再是少年时戾气冲天的脏辫造型,也能看出一身招摇的潮人气质,他现在手下好几个潮牌,梁空也有股,平时玩玩各种创意联名,特立独行,不缺号召力。
连骆悦人在进杂志社后,都未再见其人,就听说过多次。
索卡还是以前那种又冲又疯的性子。
就是他提议的,他想让骆悦人过来,见见这妞这么多年是不是还没变样,怎么把梁空吃得这么死。
高祈发电话号码给他,让他自己喊。
索卡摆摆手说不行。
“高中那会儿,我逗她逗得有点猛,她估计记我仇,我喊肯定没戏。”
高祈冷笑。
心说你那叫逗?人家乖乖女一个,酒吧没来熟,平时梁空各种护着,半点烂事没沾过,你他妈心狠手辣推人下去跳水,那晚把人吓的,眼睛都哭肿了吧。
不过高祈也是拱火乐子人,也想喊骆悦人过来。
梁空不是不让吗,他非喊来。
这事儿,高祈高中也不是没干过。
高三那年寒假,他半夜诓骆悦人来酒吧接梁空,本来以为她胆子小应该不敢过来的。
没想到还真来了。
那天晚上高祈没看到人,第二天听梁空说的,梁空跟他说,不要折腾她,她寒假要复习还要练琴,缺德事少干。
那现在骆悦人既不用复习也不用练琴了,再诓她过来,应该也不算缺德事了。
高祈这么想着,回包厢,快散场的气氛,还有几个人在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