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梁空,他跟索卡对了一个眼神。
索卡立马倒上酒,拿杯子去迎梁空,他俩不动声色灌梁空酒,放平时,这种梁空自己都用烂了的招,很难坑到人,不出两个来回,梁空就能察觉。
可今晚他情绪有点不对劲。
很细微的,也说不上低落。
就是这么一群高中时候的人又聚在一起,所有人变又没变,很容易牵起回忆。
有恍如隔世之感。
尤其散场,站在酒吧门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对面走过来,梁空只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精,这一刻,全都在血液里无声沸腾。
“骆悦人……”
一瞬间,他好像变成十八岁那年的梁空,得知高祈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接他,高祈说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他当时装潇洒,说爷管她来不来,甚至他在心里都给自己提前打预防针,人家好学生寒假要学习呢,大晚上的怎么出来。
可他好期待啊。
在巨大的落空里,不死心地期待着。
她会不会来啊。
此时此刻,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近,车辆在她身侧来往,她穿过一切在朝他靠近。
梁空无端眼热,怔怔着看。
心里又响起十八岁的声音:你看,她来了。
高中那会儿,索卡就觉得骆悦人身上有妖气,他应该是所有人里,最早知道梁空为了骆悦人有多疯魔的人。
梁空是装的很好,甚至瞒过高祈,但他卖过那辆川崎,卖给索卡一个玩车的朋友。
索卡是中间人。
他当时也惊讶来着,什么妞啊,你带着玩玩就算了,真要钱,你也不缺,犯得着瞒着家里卖车吗?她不是偷偷摸摸给你生孩子了吧,你这么当祖宗供着,她爸出轨也要你善后?
梁空当时怎么说的。
“我乐意,你嘴巴紧一点别跟人说,高祈也不行。”
他们几个从小在一块玩,也醋也闹,索卡当时一听挺乐,搭上梁空的肩说:“行,咱俩的秘密嘛。”
后来有无数场合,高祈的局上有女生看上梁空,又问及梁空最近身边是不是有个特乖的女生,好像跟梁空一个学校。
高祈说:“梁少爷换口味呢,带着玩玩。”
索卡都要心里冷哼一声,你他妈知道个屁,还带着玩玩,梁空当心肝宝贝呢,最喜欢的车子都卖了。
时隔多年,索卡再见骆悦人。
她穿一件白色吊带裙子,纤薄衣料,重瓣樱花一样的裙摆,夜里降温,外头搭了一件很短的淡紫针织衫,印象里的及肩短发已经到腰,可能是出来匆忙,脚上只一双细带的凉拖,从素面朝天的脸到脚背皮肤都白得通透又晃眼。
穿过车流的样子,好似一只翩翩夜蝶,带着温润荧光。
索卡没忍住低声:“靠,还真他妈有妖气。”
她手里还抓着一件黑色外套,看大小,像男人的。
就要走近了,还被人拦住搭了个讪。
她匆匆拒绝,说话的声音他们站的地方完全能听到。
她说不好意思,我是来接我男朋友的。
等她真走到跟前,喊梁空。
那声音更柔,跟索卡记忆里一点没差,像温水似的,又淡又干净。
摸了摸梁空黑t外露出的胳膊,正散酒热,男人皮肤滚烫,她跟梁空说:“我还怕你冷,给你带了外套。”
梁空说:“不冷。”
骆悦人只跟他们简单打过招呼,就把梁空扶走了。
车子是家里的,梁空认得。
骆悦人说今天晚上在他家睡的,奶奶硬要她留下,说明天早上还要跟她一块吃早饭。
她在车上坐好,将梁空那件外套搭在腿上,问梁空:“那你现在要去哪儿?送你去酒店?”
话音刚落,骆悦人手被他攥住。
他掌心也是灼烫的,在这样入秋的微凉夜里,这样的温度,蹭起来特别舒服。
他手指缓缓扣进她五指间,闭着眼,声音很沉:“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无需骆悦人再说,司机自动开起车,往梁家去。
老太太一早睡了,骆悦人夜起,来接梁空也没有惊动太多人,她本来都想着自己开车的,也不用麻烦司机。
但是特别尴尬,家里现在停着的那辆车是加长车,得要a1驾照。
她不得不麻烦一趟司机。
听骆悦人的意思,管家只在梁空的房间里放了醒酒汤和一小份水果,就去休息了。
梁空不会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让自己过分失态,骆悦人扶着他进房间,只能感觉到他脚步比较沉。
骆悦人让他靠在沙发上,自己去洗手间拧了一把毛巾。
之前吃饭,梁家她来过多次。
但梁空的房间她还是第一次进来,跟他家中式的宅子风格统一,不过他不喜布设那些花瓶铜器,房间显得略空,反而有别样的味道。
她展开毛巾重新折,正要给他擦一下脸,梁空猛一施力,她被拽到他身边。
而他,在她面前蹲下去,半膝着地,贴在毯子上。
骆悦人问他干嘛。
他声音很轻说:“让我看看你。”
骆悦人就由着他看,用毛巾擦他的脸,他的脸没有怎么红,但看脖子能知道他绝对喝了不少。
她问他难不难受。
梁空思绪是乱的,恍神间听到她那么近的声音,记忆像精确提取信息一样,脑海瞬时浮现无数关于“难受”的画面。
她跟别人在澜中的礼堂四手联弹,她把他的联系方式给别的女生,她在行知楼抱着别人、安慰别人,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那样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她视而不见……
他一直没说话。
骆悦人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去抚他冷峻的眉骨,手刚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他那样高,可单膝跪在地上,也只能仰望她。
忽然,他问她:“骆悦人,你爱不爱我?”
她点头。
梁空:“说话。”
“爱。”
“说全了。”
骆悦人说:“我爱你。”
他眼睛里有星星似的一灿一灿的东西,未待她看明,那些星星就像坠落一样,朝她靠近过来。
她感觉到唇上的灼热,启开她的舌齿,烙印一样,热烈又温柔的占有着。
梁空按她白皙后颈,自己仰头吻她,吻了很久很久,才慢慢与她分开。
他无比专注,喝醉应该是一种混沌的状态,应该失去分辨能力,可直到唇与唇分开,他眸子里都是澄亮的,有一种浑浊酒意被烧透的清澈。
望着她,叫她映在那片最干净赤诚的眼波里,她幻象一样的不定,美好又引人虔诚。
她是什么呢?
他想到她高三赌气扔掉的那本《窄门》,上面还有她爸写的赠语。
他捡回去,还认真读了。
那会儿看书目的性很强,想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想模仿她喜欢的样子,想跟她聊那些书里的内容。
可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又拉不下脸主动开口,她当然也不会察觉无数个欲言又止的时刻,他身上的别扭,也永远不会分他这样的角色,做了好多都是无用功,总有其他人更擅长跟她侃侃而谈。
听她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多数情况,他都是一副烟酒在手,漠不关心的浪荡样子,跟人聊球赛,聊改装,可听觉神经敏感,她的诗词歌赋神圣不可侵犯地置身于三分球和赛道车之间,之死靡它。
他为她查过的词,又何止“熏风解愠”一个。
那本《窄门》里,她划过不少句子,用黑色的直线和波浪线。
翻阅时,每一句,他都会停下来认真看。
在洛杉矶那几年里,重翻过多次,在阴雨天,在失眠夜,有时候会试图去猜直线和波浪之间的区别,试图去感受什么是潮水一样的黄昏,一百年前的烛火如何熄灭。
他不太喜欢里头那些带着翻译腔的大道理,印象深刻的片段之一,大概是前半部讲到福音书里倾尽一切也渴望拥有的珍珠。
骆悦人被他盯得脸热,问他在看什么。
眼底有丝丝雾气浮上来,梁空看着她,没说话。
他在看他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