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此生堪称长寿,活到子孙满堂,亲手抱了来孙,送走了书芳,又送走了黛澜。
黛澜的身子不好,倒是比书芳还多坚持了两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还坚持每日早起打坐诵经。她病势深重,身体衰弱清减得厉害,颧骨凸起,眼中的清明精神却半点未退。
她近两年常年抱病,情况时好时坏,临终之时身边人也未能察觉出什么,倒是她自己似有所感,却并未声张,依旧是早晨寅时起身,洗漱整理、打坐诵经,而后用过早点,静静等到红日高升,便拎着一坛酒,慢悠悠地去找敏若了。
为了保养身体,她已经忌口多年,忽然见她拎着酒来,敏若属实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是呼吸一滞。
她怔怔望着黛澜好半晌,扯起嘴角,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声音倒是压得很平静,“哟,我说今儿早晨云彩怎么那么红,原是有人高抬手,允我开忌了?”
黛澜道:“你我共饮。”
她平静地注视着敏若,敏若深吸一口气,而后一笑,道:“我便叫人整治酒菜来。”
黛澜一贯寡言,酒后也从未失仪过,今日酒后,难得话多了起来。
她先与敏若碰了下杯,难得笑着,道:“今日一算,与姊相识已有六十余年。这些年来,多蒙姊教导关爱,黛澜心中感念不尽,无以为报。”
敏若忽有几分出神,她想,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
——是书芳离开她和黛澜的时候。
她嘴唇动了动,竟有一种制止黛澜让她不要再说下去的冲动。黛澜没等她开口,已干脆地饮尽一杯,又斟一杯酒,自顾与敏若碰了一下,“圣祖皇帝崩逝后,能与姊结伴游历,行及五省,阅数十地风土,我之幸也。此杯,仍敬姊。”
而后没给敏若任何反应的空档,立刻又饮尽一杯,再斟一杯,强行碰杯。
敏若张张口,无语又无奈,道:“土匪啊!”
黛澜冲她微微一笑,清澈的眼中带有几分认真之色,轻声道:“倘所谓前世今生之言为真,那我愿来生还能与姊为友,或干脆为同胞姊妹,把臂同游,走遍中华大地。”
敏若听了,只觉有什么东西噎在她喉咙里,让她嗓子、心里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了好半晌,才颤着手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哑声道:“亦为我所愿也。”
黛澜轻轻扬唇,难得的眉目俱笑,容色老去又如何?仍旧动人。
敏若握紧了她的手,许久也舍不得撒开,却半个字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