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排第几?”

“没有排名,只有先后。属下是第一个。”

“难怪了……”方思宁长长叹一口气。

陈慬隐约察觉了什么,却未敢提问,只是沉默着看她的反应。

方思宁迎上他的目光,笑容里满是轻浮的佻达:“说起来,我与秦忆安有七八分相似,对吧?”不用他回答,她径自往下说,“身量形貌、衣着打扮,我两都挺像的……便连喜好,也都大同小异。一直以来,我喜欢的,她必定也喜欢。而她喜欢的,我说不定也喜欢。”

这番话弯弯绕绕的,但想她先前所问,再合那“喜欢”二字,其中真意便昭然若揭。

“郡主误会了。”陈慬开口,说得直截了当。

方思宁眨了眨眼,笑了。“你这话好奇怪,我可什么都没说。”她撂下一句话,站起了身,“本郡主乏了,这就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这般打住话题,更是欲盖弥彰。

早先元祎送拜帖来的时候故意避着他,看来是与公主府有关。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地遣人来北地。……算算日子,下月是方思宁的生辰,公主应是送了贺礼来。可若只是贺礼,为何她会是如此态度?

他思索许久,终是无解。

待夜静更深,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珠玉落地,悄然与晚籁相融,几不可辨。但他却恍然睁开了眼,本就浅淡的睡意刹那消尽。

这是暗卫用的传信声,他绝不会听错。而在府中,会以此声相唤的,必不是他手下的暗卫。但既出了声,想来没有恶意。

他轻悄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廊前月下,静静跪着一人。黢黑衣装,几与夜色一体。唯有抬头之时,面甲浮出一抹冷光,透着森寒。

陈慬走上几步,略略打量了几眼,低声开口:“榴月?”

听得这声呼唤,那暗卫声音里染了笑意,“属下榴月,见过教管。”

“你已出师多年,我不再是你的教管了。”陈慬走到他身前,“你不在魁夜司听命,来郡主府做什么?”

“属下前来,是有事告知教管。”榴月道,“属下随都尉来北地,明里是为郡主送生辰贺礼,实为传公主令,召回教管。”

陈慬听在耳中,并不言语,只沉默细思。

“都尉对郡主说的是,当日公主只送出三十名暗卫,教管只是随行。但其实……”榴月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是教管在魁夜司多年,掌握太多机要,留在郡主身边,恐对公主不利。如今郡主放人就罢,若是不放,须得杀了教管,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

陈慬笑出了一声来,道:“原来如此。”

榴月点点头,“今日郡主借口教管有伤在身,似是不愿放人。如此下去,只怕对教管不利,还请教管早做打算。”

得了这些话,前因后果总算明了。陈慬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又问:“是都尉让你来的?”

“不是。是属下擅自行动。”榴月回答。

“胡闹。”陈慬斥他一声,“叛主是死罪。”

榴月仰望着他,面甲下的眼睛闪闪发亮,“属下此来,是作为贺礼送给郡主的。早晚都是这府里的人,算不得叛主。”

这个回答,让陈慬有些无奈。他笑着摇摇头,道:“行了,快回去吧。”

榴月点点头,站了起来,却不着急走。

“还有事?”陈慬问道。

榴月道:“听说郡主重罚了教管,属下很是担忧。如今看教管气色甚好,属下就放心了。”

陈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怔了怔。随即,他叹口气,摆手:“别多话。去吧。”

“是。”榴月答了一声,身形一动,倏忽隐在了夜色里。

陈慬走回屋内,阖上房门,又静静站了片刻。

有些事情他早已认清,但听人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其实也不差,他原该死在七年前的那个夏天。白得了这么些年的光阴,还能抱怨什么呢?终究不过暗卫,生死都不由自己,何谈去留……

他转头望进内室,犹豫再三,还是轻轻走了过去。

床帐之内,方思宁睡得并不安稳。她皱着眉头,呼吸亦不安定,大约是醉酒不适,又或是被公主府的事扰了神。

她虽不曾露在面上,但心中必定有许多的委屈。留下他,想来只是不甘心。但如同以往那般,她终究是要妥协的,因为这才是最轻松也最便宜的法子……

他怅然一叹,拉过被她蹬开的丝衾,小心地替她盖好。这个举动,却令方思宁醒转了过来。她眯眼看着床边的人,神思尚有些迷茫。认出是他,她抬起了手,软软地推了推他的胳膊,嘟哝着道:“我又不冷。你快回去睡吧……”说完,她迷迷糊糊地垂下头,又睡了过去。

抵着他胳膊的手并未离开,触碰之处,是几分若有似无的微温。

他垂眸一笑,身子一退,手臂翻转。她的手不偏不倚落进了他的掌中。手心相叠,却依旧若即若离。

他或许,的确是有些恃宠而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