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方思宁差点就忘了自己的生辰。

父母在时,生辰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倒不为宴席和礼物,只为至亲相伴、好友团聚。后来在皇宫里,郡主生辰自有仪制,况且太后怜爱,不可不谓隆重,但她总觉得人情疏离,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到了北地,她无所事事,但又分外充实,等闲日子易过,生辰什么的早抛到了脑后。

所以,如今有人替她记得,她倒不知该不该高兴。

自公主府送来贺礼之后,陆续有官员和乡绅前来祝贺。看着堆满一桌的帖子和放满半个院子的礼物,方思宁很是纠结。若是不收,难免辜负好意。但若收下,便要回礼,实在麻烦。但很快,令她更纠结的事儿出现了——镇北侯来了。

那日她一时冲动顶撞了他,本是打算亲自登门赔罪的,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况且心有愧疚,到底胆怯。如今他亲自登门,自然是打着为她贺寿的由头,倒是给了彼此台阶下。方思宁不敢怠慢,更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一并连元祎都喊退,他责骂也好、规劝也罢,她必好好受下。

元祎很是欣慰。府里还有好多事忙,她也乐得离开。想来这镇北侯也是嘴硬心软,上次之后,私下里召见过她。堂堂侯爷,一边喝酒一边唠叨,开始时说没能照顾好方思宁,让她受了委屈,有愧于将军。酒一上头,又说方思宁小时候是如何如何乖巧听话,如今是如何如何忤逆不孝,为了个暗卫就跟他反目,着实伤人心。直折腾到二更天,让她身心俱疲。只盼这次二人能重归于好,也省了她许多麻烦。

元祎怀着一心轻松,先叫来管事们对了对账目,又去厨房看了看晚膳备得如何,最后到前院转了转。大门外又有来送礼的人,她只得先行收下,拿了贺帖往方思宁房里去。一进门,就见陈慬坐在书桌前,正安静书写。

魁夜司是如何培养暗卫的,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镇北军,更熟悉霜锋铁骑。饶是这等待遇优厚、训练有素的军队,不识字的士兵也是一抓一大把。但陈慬显然不一样,能读会写之外,她甚至听方思宁说,他会造账。

如此人物,难怪公主舍不得……

她了然一哂,挑帘走进了内室。

陈慬见得她来,停了笔,起身行礼:“元护卫。”

元祎点点头,将手中的贺帖放上桌,又见先前胡乱堆着的那些已被归整妥当,礼物皆都详细记下,条目清晰、字迹干净,很是令人省心。

“多得有你,帮大忙了。”元祎笑着夸了他一句。

“元护卫谬赞,属下不敢当。”陈慬低头,应得谦恭。

“你这套虚礼留着对郡主用吧,”元祎道,“你我都是护卫,大可不必。”

陈慬点点头,未再言语,又坐下继续整理礼单。

元祎看着他,想起了公主府的事来。方思宁应该是隐瞒了公主要召回他的事,这几日更是刻意不让他出门,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只是,这又能拖延多久呢?

元祎思忖再三,开口问道:“陈慬,你可曾想过回公主府?”

陈慬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晕出一点墨迹。他抬头望向了元祎,道:“属下身为暗卫,从来听命行事。无所谓想或不想。”

这句回答大没意思,令元祎有些失望。她蹙眉看着他,故意又问:“那你是听公主的,还是郡主的?”

“自然是郡主。”陈慬答得平淡,语气毫无情绪。

元祎掂不准这句话的分量,有心逼他一下,便问:“既然如此,郡主要给你军籍,又为何抗命?”

“属下并未违抗郡主。”陈慬回答,“属下违抗的是镇北侯。”

元祎哑口无言。她算是明白了她家郡主的心情,眼前这个人,偏有一套倔强的道理,莫说是言语逼迫,即便打骂上去,也是奈何不得。

有了这份思考,等方思宁回来的时候,元祎看她的眼神不免染上几分同情。

方思宁体会出了这几分同情,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她苦着脸走到元祎身旁,往她肩头一靠,哀怨地道:“姑姑,叔父训了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啊……”

元祎拍拍她的脑袋:“半个时辰算不错了。”毕竟上次她听镇北侯絮叨了三个多时辰。

方思宁吸吸鼻子,振作了一下,抬头望向了陈慬。见他正要行礼,她手一抬,示意他坐下,又举步走到桌边,俯身看他整理好的礼单。

“这送的都是什么啊……”方思宁蹙眉嘀咕了一句,又对元祎道,“姑姑,生辰宴我想好了,不请外人,就我们,还有叔父。”

元祎点头:“正该如此。”

“嗯,到时多做些家乡小菜,叔父肯定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