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掸了掸裙裾,走向了那两个少年。他们早已低头跪下,察觉她过来,其中一人开了口:“属下冒犯郡主,罪该万死,请郡主责罚。”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显然很是惊恐。
方思宁愈发觉得好笑。虽是一模一样的话,但到底是年纪小,说得没什么底气。不比他们那位首领,纵是刀架脖子,也能处变不惊。
她走到他们身前,道:“没事,起来吧。”
那两人却没举动,只怯怯道:“属下不敢。”
方思宁顿起几分捉弄之心,略弯了腰,道:“我有这么可怕?看来你们首领没少说我坏话呀。”
这一句,吓得一人抬起了头,慌忙解释:“郡主误会了,首领没说过郡主坏话。”
他的头发半湿、衣衫也浸了水,模样很是狼狈,慌张之间,整个人都有些瑟缩,但还是努力想要维护自己的首领。许是被同伴的勇气感染,另一人也开了口,道:“首领只说郡主宽仁,能侍奉郡主,是属下们的造化。”
方思宁一听,又故意问:“真的?”
少年忙又解释:“不敢欺瞒郡主。首领还吩咐属下小心勤谨、安分守己,万不可惹郡主生气。”
这些话很是中听,惹方思宁笑了起来。她蹲下身,问:“要不要出府逛逛?”
那二人有些惊讶,对望了一眼,却未敢轻易作答。
“我呢,想吃蜜饯。你们到账房领十两银子,去城里把所有的蜜饯都买一份回来。”方思宁抬头看看天色,“若有余下的钱,自己收着。酉正前复命就行。”
二人听罢,齐声回答:“是。”
方思宁站起身,又看看满院子的狼藉和眼前这两个湿漉漉的暗卫,心中莫名浮起一片柔软。她伸手在两人的脑袋上揉了揉,半带调侃地道了声:“真乖。”
“……”
……
是夜,方思宁对着摆满一桌的蜜饯,勾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待陈慬回来,她拿起一颗杏脯,笑着迎上去。不等他跪身行礼,她抬手,将杏脯塞进了他嘴里。
陈慬怔了怔,迟疑着咀嚼了一下。旋即,满口的酸甜,令他眉眼间染了笑意。
方思宁舔舔自己的手指,笑着问他:“好吃吗?”
“好吃。”他说着,屈膝跪低,依旧是端正的礼数,“谢郡主赏赐。”
方思宁却跟着他跪了下去。她截着他的目光,又问:“今日操练,可还开心?”
陈慬望着她,并未如以往那般急着移开视线。片刻对视,他缓缓垂眸,笑了出来。
方思宁的心随他垂眸一沉,又因他一笑而浮起。几分跌宕,催生悸动,已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夏夜,房中微微有些闷热,便让头脑也有了些许昏沉。烛火轻晃,动一片光影,令眼前的人有种不真实的美好。
她蓦然发现,此刻的他像极了初见那夜:雪白寝衣、玉色外袍,是纤尘不染的纯净。沁着水汽的发丝,遍染皂角和香草的气味,分明清新,偏又惹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旖旎……
不自禁地,她伸手捧起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你……想不想要军籍?”
就在那一瞬,她第一次于他眼中看到恐惧。她不由一惊,还未等细细分辨,他已仓皇退后,俯身叩首:
“属下罪该万死。此后必当安守本分,请郡主收回成命!”
也是第一次,她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凄惶。
她不明白。
“陈慬,你……”她带着困惑,试图向他询问。
“属下何德何能,岂敢当此大恩。请郡主收回成命。”他打断她的话,拒绝的态度愈发坚决,一并连音量都提高了几分。
方思宁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她惶然望着他,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方才缓过了神,沉默着起身,走回了内室。
陈慬依旧跪着,不敢也不愿起身。颤抖从指尖开始,一路蔓延至肩膀,又沿着脊椎疾冲而下,激得百骸战栗。冷汗涔涔,从额角坠落,令他不可自抑地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只有这个,他绝不愿再经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