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实在是不明白。
魁夜司的暗卫,大多出身卑贱。或是奴隶、或是战俘、或是罪人。草芥尘滓,才经得住践踏磋磨。留下性命已是造化,能为皇家使役,更该感恩戴德。但她不信他甘心如此。
或许,他是心存顾忌。毕竟入了军籍,世代都要上战场。但大晟优待士兵,军饷丰厚,更赐以田产。况且以他的本领,想必很快便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再加上镇北侯的荫庇,封个一官半职也不难,到时想脱军籍也容易得很。这难道不是好事?
他没理由拒绝的。除非,还有更好的选择……
秦忆安……
当朝公主,大晟未来的女帝。若是能回到她身边,做得近侍,确是比战场拼杀强得多。
想到这里,方思宁只觉心头一沉,堵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拉过被子蒙住头,强令自己入睡。但这一夜,终是辗转反侧,只在半梦半醒间浮沉。
待到天色放亮,她醒了过来,心头的郁闷也散了大半。
多大事?还能扯到秦忆安去……
总之,再跟他好好说说。若还不识好歹,直接给他改籍,他还敢抗命不成?
方思宁主意一定,心情顿时爽朗起来。她利落地起身,走到外室瞧了瞧。果然,他早已离开,看来只能夜里再跟他讲理了。
这一来,方思宁倒有些期待,斟酌着见面后要说的话,更将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都揣摩了一番,自己跟自己辩论了半日。
正当她觉得十拿九稳之际,元祎快步走入了房中。
“郡主,”元祎开口,是少见的焦急,“军营那边传了消息来,陈慬向侯爷请辞,领了三十鞭笞。”
方思宁一时惊愕,待反应过来,便是连更衣都不顾,径直便往外去。
“备马!”她一路行至外院,高喊了一声,又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步伐,“……不,备车。”
……
……
校场之上,陈慬静静跪着。
鞭笞三十,较起魁夜司的刑罚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似乎是真的太久没有被惩罚了,以至于这么几鞭子下来便有些跪不稳,单手撑地才不致倒下。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竟柔弱到了这个地步。
后背的鞭伤并不严重,只是外衫与伤口粘连,又经骄阳一晒,多添了一层灼痛。但这些痛苦却令他安心。他是该被罚的。罚他松懈怠惰、罚他不安本分,更罚他痴心妄想。
七年来,他时时警醒自己认清身份。他是刀剑、是鹰犬,只需忠诚侍奉,不当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妄图攀高,只能是自讨苦吃……
他闭目,顺了顺自己的气息,而后,听见了马车的声音。
他不必抬头,便听出那是骈马辎车。车身沉重,碾黄土轧轧;马蹄蹴踏,动鸾铃锵锵。在北地,用得起如此车驾,还能毫无阻碍驱车入营的,唯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