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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烈阳怔在当地作声不得,九宣那匕首的刃尖抵在雪白脸颊上轻轻用力,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白玉上一点朱红,严烈阳心里一震,说道:“你只管走便是。”这话象是从冰中磕出来的渣子,寒意四溅,溅得四处是那刺骨的痛。

九宣缓缓放下了手,眼中水光潋滟,似云遮雾掩,一步一步向那大敞的门口走去。屋里站著的两个男人,眼望著他出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九宣身形没入了门外的黑暗中,北风尖啸著吹进屋内盘旋不去。严烈阳只觉得胸口从没有这样窒闷,象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又象掏空了所有的东西去,两耳里嗡嗡作响。卓风握剑的手松了又紧,回头看了严烈阳一眼,说道:“师兄,我去了。”

严烈阳恍若未闻,卓风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风越来越紧,卷著雪片洒进屋里,他却一点儿没觉得冷。

九宣在扑天盖地的大雪中滑行极速,天地茫茫的,地上的雪是莹辉隐隐,天上却是墨黑的,没有一点儿光。天地仿佛倒了过来。那黑的是地,那亮的是天,而他不知此身在何间。

九宣觉得胸口已痛的不能承受,停下脚来,靠著一株树,慢慢的回想那化生诀,一股真气慢慢上下游走,口角仍是不停的向下溢血。

痛,但不是不能承受,不是以前那呕心沥血的痛法。多亏硬撑著一口气,走得快。不然在那两个人面前大口吐血,真正是不可收拾。

他居然还可以扯扯嘴角,给自己一个苦笑作劝慰。居然……心里装著两个人,还能活著,这化生也算是有功的。女人不能碰,男人也不能近……想想活著也真真是没有意趣的事情。

情只是桎梏,只是恶狠狠的催命灵符……那些众人云曰的海誓山盟,不离不弃……也得有命在才能领会享受得到吧……他从来没有和人真正的盟过约,立过誓,他从来挨不到那时候,一粒忘情就了解了所有。

他挣扎著起来,提气向前奔行。不服忘情,已不会死。他医术高深精湛处早胜过师傅当年,自己的生死,自己心里了然。还是不成的……终究还是不成。那暴烈的爱恨,他承受不来。

他只有逃。情如孤舟,愁似深秋。天非天,地非地,人非人,情非情。谁的情如孤舟,谁的愁似深秋?不要动情……不要动情……

大雪纷飞中,那抹单薄的身影更淡。大风刮走了似有若无的叹息。他在他们不知道的凄清中品尝自己的心痛和情伤,他们永不会知道,他绝然的逃离,他不能承受的心痛。

他因爱上他们而痛。而他们因为他不爱而痛。

严烈阳慢慢抚摸九宣适才坐过的地方,那锦褥上似乎还有一点点他残留的体温。

他为他那些许的,即将消失的残留余香而痛。

雪夜的风,将一切都吹散了,吹远了,只留下空洞的眼睛。他们彼此隔膜,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而他们,又将被命运怎样捉弄。

时光如水。短歌飞云。

卷三 春色如旧

卷三 第一章 春意如海

九宣慢慢的踱过中庭,远远看到集贤堂那里又有罚跪的学生。他手里攥著个儿小小的紫砂壶,蜜柑茶的甜香味远远的飘扬出去,身後跟著僮儿南青,抱著书册纸卷若干,亦步亦趋。

“今天又是谁淘气了?”九宣斜指著那一处,南青平时最是机伶多话,这时便说:“是宗先生罚的,听说是因为早课时打瞌睡。”

九宣微微一笑,只因为早课打瞌睡便罚这样久的跪麽?书院的规矩倒是越来越大的,想当年,他罚跪多半是因为把夫子的帽儿里涂墨,或是连连的逃课不归。

他不紧不慢走过集贤堂的门前,青砖墁地的大场院,日头毒辣,身後的南青出了一脖子的汗,九宣却仍然迈著方步。

恍然若梦,旧事重重迭迭的,只向身上扑过来。九宣也不由得慢慢加快了脚步,走过这个伤痛过的院子。

他嗜穿月白衫褂,气质闲雅,中人之姿。文采平平,但授业颇有一手儿,已经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年。

西瓜用井水冰过,九宣吃了小半个,下剩的给了僮儿南青。下午他没有事做,便歪在竹榻上歇中觉。睡到迷迷蒙蒙的,鼻端奇痒,一个喷嚏打得好不爽利,人也醒了过来。竹榻前站著一人,淡绿的衫子,身姿美不可言,九宣懒懒的伸伸腰,说道:“徐当家的怎麽舍得让心肝儿宝贝夫人一个人出来?”

映雪踢他一脚,九宣捂著腰,唉唉叽叽的磨著竹枕:“好端端的,大热天跑来做什麽?”

映雪看他一副惫赖模样儿,也懒得再打,侧身在竹榻上坐了,说道:“你当教书先生……总不大对劲儿,难道你缺这几两束修银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