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勰把顾颖的行李放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替她换上了新的床单被罩,收拾了自己随手扔在椅子上的脏衣服和臭袜子。他一边收拾一边替它们向客人赔礼道歉:“不知道你来,房间太乱了,你将就一晚。”东勰不忘记在“一晚”二字上面加了重音,寄希望于对方莫须有的伶俐。
东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注意力却全在顾颖的一举一动上。他等着顾颖洗完澡和她道了晚安,又等她进了卧室关上房门和灯。然后他将电视的音量稍稍调大,大到刚好能掩盖他硬邦邦的拖鞋底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来到主卧的门口,缓慢地旋转把手,轻而易举就打开了门。陈腐的烟油味道因为缺少通风而在里面沤了好几个月,此刻扑面而来。自从小夫妻两个搬走以后,主卧就一直空到现在,这里的房租不便宜,一个房间的租金可以在郊区租到一个很不错的一室户,因此很多上班族宁可选择后者。东勰进了房间,从里面把门锁拧了两圈,然后又出来轻轻把门拉上,直到听见“咔哒”一声,再想打开这道门就非得钥匙不可了。他接着又转了转把手,确定房门牢牢地锁上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覃嘉穆的睡眠一向很浅而且怕光,窗子上挂着很厚的遮光帘,因此房间里的黑暗浓度极高。东勰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迈进密不透风的黑暗里。他通过屋主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判断着床的方向,脚下的地板像被踩疼了一样,走一步就发出一声“哼唧”,每一声“哼唧”都让东勰感到危机四伏。
这时呼吸声断了,东勰的心跳仿佛也随之一起断了。随后,黑暗深处果然传来一声充满警惕的:“谁!”,与此同时刺眼的灯光应声而至。
东勰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动作里还残留着鬼祟的痕迹。
“你干嘛!”嘉穆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动作先于意识苏醒了。
东勰支支吾吾,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很多余,四面八方居然没有个地方让他能把这两只多余的手暂时放一放。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前因后果,东一句西一句,把一个完整事件生生扯碎。最后他问对方今天能不能和他挤一挤。
“开什么玩笑?”嘉穆完全清醒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东勰就是在这一秒钟之内做了决定,此时若稍有迟疑,今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嘉穆没有看清眼前这个人是用怎样敏捷的身手跳上床的,又是如何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抢走了被子。等他的迟钝完全消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东勰钳住了。
“你到底要干嘛?”嘉穆彻底被吓到了,声音怯生生的。
东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嘛,从他锁上主卧的房门开始,到他此刻钳住嘉穆的手脚,这些行为到底指向了一个什么样的目的?东勰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嘉穆的眼睛,那是一双受了惊的小兽的眼睛。他终于知道了那个所谓的目的,从他进门看到覃嘉穆的运动鞋开始,那个目的就产生了。只不过它产生的过程十分隐晦,是一秒钟之内大脑里亿万个神经元传皮球一样把电信号传来传去的结果,那过程快到根本来不及通知他。
同样来不及通知他的还有另外一个指令,这个指令让东勰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突然把脸凑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捉住了嘉穆的嘴唇。一阵淡淡的水果香味瞬间闯进了东勰的口腔,意识才开始微醺起来。可是接下去却是始料未及的,嘉穆不知何时抽出手来,本能地着东勰的鼻梁就是一拳。
东勰被揍得流着眼泪嗷嗷直叫,把痛楚十倍百倍地放大。出拳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寸劲让自己轻描淡写的一拳把对方打得满床打滚。他更加不知道,当他暂时放下恩怨,去关心人家的鼻梁的时候,才正中了圈套。
嘉穆最终还是同意东勰睡在了自己的房间,并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被子给他,约法三章、楚河汉界。东勰心满意足地躺下,可睡意全无。他瞪着空茫而浓稠的黑暗,于是黑暗就变成一块巨大的显示器,一遍遍地回放起刚刚的镜头。他反复咀嚼着口腔里经久不散的水果香味,那是一款很普通的唇膏的味道,可却因为双方的唇齿相依而变得体己且意义非凡。
东勰的手探出了自己的被子,缓缓地滑过楚河汉界,滑进了对方的营帐。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小心翼翼,像是受到某种诱陷,千辛万苦地就是为了去握一握对方的手。嘉穆本能地动了一下手,像是被轻轻烫到,可是他并没有回避东勰的一握。东勰的心脏咚咚地砸着胸口,他知道旁边的人也根本没有睡着,而是和他一样在努力平息混乱的心跳。东勰很少会有这种感觉——一种身不由己甚至有点卑微的对得失的忧患。索多玛软件上有着数不清的好看面孔和新鲜□□,可是任何人都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所以他从来都是粗暴地在他们身上寻欢作乐,粗暴地将他们当做盛放欲望的一次性的性容器。东勰此时握着嘉穆的手,心里却毫无邪念。官能的极乐之外尚有更高等的欢愉,只是这种欢愉是一个听过没见过的传说,不过此时可以确定,它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