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好。能容我再去寻摸寻摸么?没寻摸着合适的,我宁愿空着自己来,顶多累点儿,可不容易坏事儿。”
王云鹤道:“去吧。”
“那另两个,您答应了?”
王云鹤道:“答应了。”
祝缨对着他正正一拜,道:“多谢大人。”
王云鹤道:“你要的我答应了,我要的你也要办好!”
“是。”
“都说施相公懒惰,哪知道他的忧心呢?”
“我一定不惹麻烦,宁愿慢、宁愿晚,也要稳。容不得我出差错。”
“去吧。我看你还得到处乱跑。”
祝缨笑嘻嘻地走了,路过小厅又捎走了顾同、赵苏,出了府门才问:“等得着急吗?”
顾同道:“光顾着想这是相府了。”
祝缨道:“以后你们自己到处奔波的时候,等的时间会比这长得多。还未必能见着人。多练练耐性吧。”
顾同大惊,道:“老师要打发我们了吗?”
祝缨弹了弹他的脑门儿,带他们又去了岳桓的府上。岳桓休沐日也在家,他妹夫郑熹才罢了职,他也比较低调也不出门应酬。祝缨登门,他还是见的。
岳桓对祝缨的印象极佳,见面就说:“我已听到三郎的好消息了,可惜仍是南方,太远。”
祝缨道:“已好了许多了。”
岳桓看了一眼顾同,不认识,又看了一眼赵苏,顿了一下,问道:“赵苏旁边这个,是哪家郎君?”
祝缨道:“是我在福禄县时收的学生,顾同。”
顾同和赵苏都上前行礼,岳桓道:“都不错。”赵苏或许是混血的原因,相貌更佳一些,顾同则是能够看出来比较明显的南方人的样子。二人生活尚可,都养得细皮嫩肉。
岳桓道:“赵苏勤奋、天赋亦可,以前是被埋没了。亏得有你。顾郎想必也是一样。你有教化之功呀!刘叔父常夸你呢。”
“有天赋有什么用?我自己书也读得七零八碎的,还得是您给的那些书,顶了大用了。”
“光有书也没用,得读得进去、读得懂。”
祝缨道:“那您给看看这个,是不是读得懂了?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能给批一下么?千万拜托,我还要带回去给他们学呢。”
她摸出来厚厚的一叠手订的本子,也不知道刚才她藏哪儿了。岳桓接了,掀开几页看看,诧异地道:“这是国子监的课业?这一篇我看着像是王博士的手笔。”
他看了一眼赵苏,赵苏微有点紧张。岳桓收回目光,点点头:“记得认真。这里、这里,有点漏了,许是听岔了。成,我来给你看看。”
祝缨道:“多谢。”
岳桓道:“你是用心的人。别人遇到了福禄县那样的地方,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最后什么也都干不成。他们又会先征租税以示自己是能吏,倒将读书的事给忘啦!刘叔父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刻了他的识字碑,是因你主意正,没忘了教化百姓。”
“我知道他心里高兴的,不然也不用搭理我了。”
“哈哈,他是有些小别扭。”岳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低了,仿佛刘松年随时会从窗户里跳进来一样。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岳桓问了祝缨何时南下,好在她走之前把手札给批完。祝缨道:“怎么也要再有十天,与户部还有些没讲完。”
“好,误不了事。”岳桓说。又说了赵苏一句:“你每门功课都听得认真,不若单选一经专门治学,会比现在更好些。”
赵苏躬身道:“是,学生受教了。”
岳桓将祝缨送出门,看了一眼隔壁刘松年家,道:“可惜他一早出去了,不然咱们去讨茶喝。”
“总会有机会的。留步,过几日我再来取?”
“那我可要加紧了。”岳桓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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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完了两家,赵苏心情有些激动,问道:“义父,咱们再去哪里?”
“回家。”
她今天约了金良、温岳等人好好聚一聚,这些人情份不同,单花一个晚上吃个晚饭是不够的。地方也不是酒楼,而是她家,早订好了酒席送到家里来。
回到家里,金大娘子等人都来了,金良和金彪爷俩正在梅花桩下,温岳、郑奕还没到。邵书新来了,蔺振也来了。随后,甘泽、陆超也到了,二人在这些官人堆里进退自如,并不因奴仆身份而有所拘束——他们两个陪着郑川到了祝宅。
郑川第一次到祝宅,原以为祝缨现在升了职、以前也听说是个能干的人,想来家中不奢华壮丽也当是精致小巧。进了之后发现并不算很大,人口也少,宅子竟有点“古朴”,不由有点奇怪。
祝缨来了见到了他们,笑道:“大郎竟然能来,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郑川叫她:“三郎。”也不显生疏。
祝缨道:“来,里面请。”
外面订的席面也上来了,金大娘子因郑川来了,将自家的拿手菜也带了来。前堂里摆下酒时,郑奕也来了。
没有丝竹声乐,摆了投壶大家玩着叙个旧。祝缨将郑川往主宾的位子上坐了,郑川推辞:“叔伯们都在,我陪着就好。”
金良道:“没事儿,在三郎这里,他说你坐得,你就坐得。”
郑川才坐下了。大家又问郑熹,郑川道:“阿爹说,忙了很多年,得空歇息几天也不错。”
祝缨捏着筷子从面前往远处拉了一段距离,道:“不错,你看,离远点儿能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这一天祝缨不见别人,大家直聚到天黑,各叙离别之事又向祝缨道喜。祝缨问金良:“别再说我啦,我那点儿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你呢?阿彪到底补了官没有?”
金良道:“喏!陪戎校尉。”
正九品?“还行,”祝缨说,“想不想到我那儿去?”
金良道:“行啊!”
祝缨很高兴地说:“那就讲定了?!”
“你管得了吗?”
祝缨道:“南府司兵,如何?”这个司兵,是府衙里的官职,与驻军并不在一起。司兵还管兵甲器仗、门户管角、烽候传驿之类。虽不是军职,但是趁手。
金良叹了口气:“太精细了,他干不了这个。”
祝缨只得作罢。
温岳道:“阿彪有他自己福气。”
祝缨问道:“你呢?”
温岳道:“我还在禁中。不过调到了左武贲,所以你没见着我。”
祝缨又谢了邵书新介绍的祁泰,邵书新道:“是你能变废为宝。”
蔺振是翰林,吃酒不用作诗,也没什么风流情致就是闲话,颇觉放松。
他们都卡在六品上,既羡慕祝缨这么快就到了五品,一想到祝缨这是跑到三千里外换来的,又觉得还是在京城熬资历更适合自己。郑奕倒是在兵部,但是金良想升个五品,他还得通过兵部尚书,这是个坎儿,不太好悄悄办,遂作罢。
温岳要了竹筒签筹来,又行酒令。郑川摆弄着竹签,觉得有趣,郑奕道:“你看什么呢?”
“十三叔,家里的都是牙签,没见过这样的。”
“我得跟七郎说去,你再这么着可就要被养傻了。”
叔侄二人嘀嘀咕咕。祝缨见几人都有了点酒意,问道:“你们有没有认得的,愿意到南府去的人呢?不是做仆人,如果有合适的,咱们私下调一下,南府、福禄县都行,吏部那里我去跑。”
邵书新直白地道:“能合你意的人恐不乐意去。”之前祁泰那样是找饭碗的,越是地位低的,活着越不容易,所以愿意。现在要的是已有官身的,都有点身份了,就更爱惜自己。要么是有点赌徒之心,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真的满腔情怀。
后者他们通常不太相信此人性情是否属实,走投无路的赌徒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祝缨道:“那就算了,先就着手上的人用吧。”她不再提这个话题。攒局,这不上不下的还真不太容易。
一群人不再聊任何的正事,单说些风俗人情,郑川听得十分入神。
天擦黑,祝缨将众人送出门去,也拿定了主意。
她决定了,跟吏部那里商议一下,把祁泰、小吴、顾同都给塞到南府里。已有官身,补个实职,还是个烟瘴之地的九品的小官,就他们了。搁她手里,干几年活攒点功劳和上等的考试,升到八品不是问题,接下来就看机缘了。顾同能走得远些,祁、吴两个还得看命。
酒楼的伙计们将残肴收走,小吴凑了上来,道:“大人,那个,他们有几个人想来求大人点事儿。”
祝缨道:“什么事?”
小吴笑道:“大人如今高升了,身边不能只有咱们这几个人伺候着不是?他们有几个人,家里也有伶俐肯吃苦的孩子。”
祝缨道:“都是熟人?”
“那可不!”小吴低声介绍了一下,“都是从小长大的,小人也认得。不好的,小人也不敢同大人讲,更不能叫大人吃亏。要不是现在走不脱,我姐夫都想跟大人南下呢。”
小吴给介绍的,一个是他的表弟丁贵,一个是大理寺的积年老吏老牛的孙子牛金。又准备了几个备选的,不外小吴亲戚或者大理寺熟人家的。
祝缨道:“他们。”她都有印象,大理寺这些吏员及其亲眷,祝缨心里都有数。小吴也没撒谎、风评都还可以,不过小吴的表弟家里小有点家资,有房,有个小铺子。祝缨问道:“你表弟家里还不错嘛,怎么舍得离开?”
小吴道:“想趁爹娘身子骨还硬朗出去见见世面。”
祝缨道:“你没对你表弟讲,我身边这许多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官做的。”
一句话戳破小吴的心事,吓得他当即跪了下来:“小人该死。”他如今在外面不飘了,在自家亲戚面前被全家一套夸,不免要充个胖子。嘴上稍稍吹个牛,夸大了一点在祝缨身边的好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祝缨给看破了。
“起来。回去想清楚了,同他们讲明白了再带过来。我这里好处有,坏处也有,还有板子挨呢。不要让人家只听到好处没听到坏处,苦吃完了,好处没能尽得,你是要落埋怨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