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崇州是地震发生后的90个小时。
离开的前一天,他们坐在人工湖旁边。一个圆月的晚上,月亮倒映在河面上。
时筠喂着蚊子缩在魏枞应旁边,不厚道地把他短袖的袖子卷成无袖的,裤子也往上卷,但可恨的蚊子还是盯着她一个人咬。
一阵山风,吹皱了湖面和圆月。
圆月随着河面晃动。
树影绰绰,他们挨着坐在一起,看月光下的山和树。时筠抱着他的胳膊,脸颊贴着他的手臂。
“明天终于要回去了,短短几天我感觉自己过了大半辈子了。”时筠望着湖面上的月亮喃喃道。
“回去了就可以实现可乐辣条自由了。”魏枞应听到蚊子的叫声,抬手帮她赶走即将降落在她皮肤上的蚊子。
真要回去了时筠知道自己肯定就不想吃了,他这么一提辣条,时筠就想到了他那块手表,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只能摸到那条红色的手绳。
时筠:“怎么办,我还是好心痛。”
他翻动掌心,将手掌朝上,和时筠的手十指相扣。
四周安静,他们依偎在一起。魏枞应一偏头,脸侧挨着她的发顶,湖面的波纹搅着月亮没有片刻安宁。他拇指刮着时筠的手背,嗓音低低的,语气很认真:“你开心,对我来说就是等价交换了。”
他说完,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抬起了头。
月光皎洁,万顷月光尽数落在她的眼睛里。
就像是披着月色坐在礁石上吸引船手的塞壬,月光给她原本就漂亮的眼睛魅力加持。
结实的壁垒出现在了裂纹,她的内心也在发生一场无法测量的大地震。山风在湖面暴露了行踪,她在魏枞应面前暴露了自己。
出发不同但呈现效果几乎没有差别的爱意,魏枞应接收到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眼神。他没有多想,那时候她拨打自己电话,魏枞应难以言喻自己当时的心情。
怦然心动?
好像还浅了一点。
满心欢喜和感动?
好像还是淡了一点。
他只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太宰治的和服了,他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时筠跪在低眉菩萨前的蒲团上,她双手合十祈祷长命百岁。
是啊,长命百岁。
他打以前开始就对亲情爱情寡淡,只是那一刻他想,如果跟她……那好像也不赖。
那时候被恢复信号而打断了的答案,魏枞应能再一次告诉了她了。
——“真的喜欢你的。”
他头一次深情表白,说完却看见她扭过头,像是羞怯也像是感动。
可惜这盈盈月色还是不够亮,魏枞应看不太清楚。
是自愧、是内疚。
是猛然发现自己对他这个人也产生了爱情信号后的手足无措。
耳边是他的表白,时筠故意不去看他。她看过的文学作品不多,能想到的那就最有名的那几句。
比如用月亮来表达爱。
魏枞应手搭在她后脑勺上,头一次表完白之后女主角是这种反应。他倒是跟着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蚊子在耳边嗡嗡叫着,夜枭出没,但是看不见。
她下巴搭在膝盖上,突然追过头,膝盖顶着侧脸的颧骨:“魏枞应,你是月亮。”
魏枞应听罢,细细一想:“川端康成吗?”
“不知道,不太一样吧。”时筠文学造诣没他那么高,发丝垂落,她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随后挺起腰板,“但意思一样。”
他人微微后仰,单手撑在身后。
世界最终还是巨大的地震中慢慢恢复过来,这一刻世界安静得和地震发时仿佛是两个世界。
而他的内心,和之前也是两个世界。
她是他内心新的造物神。
接吻的时候氛围感正好,潮湿昏暗。
发生在唇齿之间的缠绵悱恻,呼吸就像是织成布匹的线,一块巨大的布即将诞生。
魏枞应搅动着她的呼吸,手扣着手,身体贴着身体。
抱她坐在自己腿上,魏枞应的手扣着她的脖子,发丝缠着他的手指,拇指在她颈前划过。另一只手搂抱着她,激烈得就像是突然加剧的风搅动起的湖面,涟漪泛滥。
时筠发软,他点到即止,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他的手臂还是环着她。感受着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像是细细绵密的雨一样落在他的皮肤上。
叫停的是他,时筠手搭在他身上:“不亲了?”
“再亲就得干点别的了。”魏枞应缓着,越过她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这里距离操场避难所的距离很近。
他继续补了句:“风险太大,虽然挺想试试户外的。”
说完,魏枞应感觉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抬起来了,然后又落下,给了他一拳头。
他本来就是个开黄腔也没有心理负担的人,魏枞应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我还有个带院子的住处,等我们回去了可以去那边试试。”
她上手捂嘴了。
唇贴上比他身体更热的掌心,她枕在魏枞应肩膀上,声音轻但是语调上扬,全是气声,生怕别人听见又怕他听不见:“别说了。”
他们从崇州离开那天,时筠才再见到焦繁,她告诉焦繁现在可以回去了。
焦繁只是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面对已经阴阳相隔的爱人,她自责。
如果自己相信康子骞对她的喜欢,那么早点和康子骞说明白调整好心情两个人也不会来崇州散心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是幸存者内疚。告诉时筠她要再等等,怎么说也要把康子骞一起带回去。
-
回到首府之后,时筠也想和魏枞应住一块儿,但是爷爷奶奶特别担心她,她直接从机场打的回了家。
爷爷奶奶看到了回来的时筠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时筠好好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奶奶正好在给她收拾房间,给她换上了干净的凉席,还有前几天就拿出来的干净夏凉被。
就连她房间的电扇都卸下了防尘罩。
奶奶上手捧着时筠的脸,又拎起她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她这一大把年纪了,真是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了。
这一段时间时筠很累,奶奶再高兴她回来也没有打扰她休息。下楼前问了时筠晚饭想吃什么,她等会儿再给时徐打个电话喊他晚上回来吃饭。
等晚上吃饭了时筠才知道奶奶之前联系不上自己的时候昏迷去医院了。这几天身体还是无力,老人不像年轻人,身体看似没事还是要去医院。
带爷爷奶奶去体检的任务交给时筠了,时徐出钱安排司机。
分工明确。
她在家里住了好几天,每天和魏枞应发发信息,打打电话。
晚上她喝了放凉的白粥上了楼,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刚因为新的消息推送而亮起屏幕。是魏枞应给她发的外卖照片,天热了他胃口也一般,外卖吃的是凉面。
她没回消息,直接拨了个电话给他。
比打招呼的声音先响起的是嗦面条的声音,魏枞应囫囵嚼了两下之后就把面条咽下去了。话题很日常,大多都是废话,琐碎无聊的八卦,也聊到了楚粤蒋栩扬他们也要返程了。
“我最近晚上睡觉还会做梦梦到地震。”时筠叹了一口气,最近做噩梦做得她睡眠不足,精神也跟着不好。
刚回来的那天晚上魏枞应都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问他有没有事。
她告诉他她做噩梦了。
最后一直打着电话时筠才重新睡着。
魏枞应听她说这几天还在噩梦困扰,心里有打算。
挂电话前奶奶切了水果给时筠送到了卧室里,时筠本能地把手机丢进夏凉被里盖起来,伸手接过有点滴水的盘子。奶奶赶着晚上黄金档的肥皂剧,没和时筠聊什么就下了楼。
等卧室门重新关上,时筠将果盘放在床头柜上,立马掀开凉被去找手机。
手机已经发烫了,明明也没有在电话里聊什么,可通话显示的时间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吃完了晚饭,懒懒地站在阳台上,嘴里叼着烟,开着窗户望着窗外的钢铁森林。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在时筠要埋怨他抽烟之前,魏枞应先开了口:“这两天亲情感受得怎么样?”
时筠抱着手机靠在床头:“挺好的。”
电话那头吐气的声音能听见。
烟圈散在空中,他问:“什么时候我们见一见?我想感受感受爱情了。”
想见就见,但时筠刚想说具体日期又想到了爷爷奶奶的体检,专家号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