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冷,”他笨拙道:“你体寒,不要受凉。”
蔚岚没有说话,马车赶过来,她由染墨搀扶着上了马车。谢子臣站在马车前,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就拦着马车,一动不动。
蔚岚抬眼看他,知晓他的意思。
他是这样的,人家都说御史台的谢大人铁齿铜牙舌绽莲花,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来不肯多说一句。平日都是蔚岚哄着他,可今日她累了,有些哄不动了,便静静看着他,慢慢道:“还有事吗?”
“我……”谢子臣努力了,憋了好久,终于才道:“你不要难过。”
蔚岚点点头,放下帘子,同染墨淡道:“走吧。”
“阿岚!”谢子臣忍不住抓住了马车车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他知道不能不说,他看着蔚岚,一时觉得比朝中大事都要让人觉得手足无措。蔚岚静静看着他,谢子臣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心中一时升起无数委屈,沙哑道:“阿岚,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
蔚岚有些疲惫:“我只是累了,你且让我回去歇一会儿吧。”
话说到这里,谢子臣也不好再拦。他放开手,车帘落下来,遮住蔚岚的脸。谢子臣站在马车边上,以为蔚岚不会再理他时,就听对方道:“子臣。”
谢子臣抬头看着马车里,听对方慢慢道:“我让你走,不是因为不在意这份感情。正是因为在意,我希望这份感情,永远是最好的模样。”
你心里的蔚岚永远是你爱着那个蔚岚。
我心里的谢子臣也永远是我爱着那个谢子臣。
马车哒哒离去,踏着月色。
谢子臣静静注视着那辆马车,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他知道这是蔚岚的告白,也明了了蔚岚的意思。可他却觉得心里酸涩。
他爱这个人,想陪伴她,宠爱她,守护她,想为她遮风挡雨,宠到任性骄纵。
他的确想要她的回应。
可这个回应,不该是这样的方法,这样的形式,这样的语气。
这样低头妥协的阿岚,让他太过心疼。她坚持的时候,他气恼担忧。等她真的低头道歉,他又怨恨自己苦苦相逼。
蔚岚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照常上了早朝。苏城的死讯让朝野震惊,众人本来纷纷在猜想这位皇子该如何处置,结果他却提前出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所有人都能想象,如果他活着,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大概会是红袍金冠,小扇往身前一展,然后冷笑着同众人说:“本王的命,从来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决定的。”的模样。
他的死虽然让人震惊,但大家也都舒了口气。而对于三皇子宫变一事的处理,皇帝则全权交给了谢子臣领大理寺处理。
新任大理寺卿左荃是蔚岚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但这件事也只有蔚岚心里清楚,左荃的升迁一直十分稳当,虽然背后多有她活动的痕迹,但几乎都不是她亲自出面,就算是谢子臣,也并不知道左荃是蔚岚的人。
谢子臣向来是个斩草除根的狠人,若是蔚岚去让他放了上官家,谢子臣必然是不肯的,哪怕告诉谢子臣这是她和苏城之间的交易,谢子臣大概也会觉得,人都死了,还履行承诺做什么?
大概也是熟知谢子臣的性子,苏城才选择的蔚岚。蔚岚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答应了苏城的事,自然就会办到。
她亲自去是说不定谢子臣,也就不想暴露左荃是自己的人,于是暗中吩咐了左荃后,便上门去寻了王曦。
去王府的时候,王曦正准备出门,见蔚岚来,王曦让人将她迎进来,笑着道:“我正打算去找你,你便来了。”
“找我?”蔚岚愣了愣,随后便听王曦道:“是啊,我本来想找你讨个人情。”
“说说?”蔚岚随着王曦坐到桌前,王曦给她倒茶,有些为难道:“此事说起来……怕阿岚是不会同意,但是我还是要力争一下。就是阿澈的事……”
说到林澈,蔚岚就明白了。
林澈和王曦自幼相识,人心都是偏的,哪怕说都是兄弟,可终究有亲疏之分。
蔚岚皱了皱眉头:“阿曦是想救阿澈?此事康成可知?”
“他知道。”王曦点点头,跪坐在蔚岚对面,用小扇敲着手心,慢慢道:“他没做声。可实话说,无论康成如何想,我都是要救阿澈的。对别人或许还需虚伪一下,可是对待阿岚,我便实话说了吧,”王曦苦笑了一下,抬眼看着蔚岚:“阿澈于我,如亲弟弟一般,诸位兄弟里,我与阿澈的感情是最深的。”
“他的经历我再清楚不过,他背叛太子殿下,其实我也并不意外。”
“那你还原谅他?”
“我不是原谅,”王曦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资格谈原谅,我所做的,也不过就是作为兄弟救他而已。我知道他犯下罪孽深重,他可以贬为庶民,然后出家为僧,永世囚禁于护国寺。他也可以当个医官,上战场去多救点人。阿岚,死亡是没有任何用的,不如让他活着,为他的所作所为赎罪。”
“这话你同我说,我没有什么答应不答应,”蔚岚抿了口茶,慢慢开口道:“可我怕其他人不答应,阿曦,阿韶毕竟死了。背叛者从来比敌人更可恨,就像比起谢子臣,对于苏城而言,我该更可恨才对。”
“可他没有恨我。”蔚岚嘲讽笑开。
王曦垂下眼眸,声音沙哑:“我知道的,可是阿岚,死亡并没有意义,如果阿澈死了,阿韶就可以活过来,我不会拦着。”
“阿曦,”蔚岚笑了笑:“其实哪怕真的阿澈死了就能让阿韶活过来,你也不会让阿澈死的。”
王曦沉默不语,蔚岚面色平淡道:“人的心里都有个顺序取舍,这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人得面对人性,只不为此泯灭良知,这便够了。其实我来这里,也是有一件事想与阿曦商量,我打算保下上官家和苏城的姬妾与孩子。”
王曦微微一愣,随后道:“你为何不直接找子臣?此案由他全权主管,我本来也是想找你劝说一下他。”
“你觉得他是会为了感情改变做事原则的人吗?”
蔚岚抬眼看王曦,王曦没有说话,谢子臣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所以才没有直接找谢子臣反而想从蔚岚这里下手。
然而蔚岚这样提醒后,王曦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战略转变方向。蔚岚瞟了一眼王曦的面色,淡道:“其实也未必一定要经过谢子臣。”
“哦?”王曦回眸看了过来:“阿岚的意思?”
“想个办法,让朝中臣子和百姓请命大赦。”
“新皇登基一般会大赦,可是大赦宫变罪臣……”
“这就看我们了,我们需得劝说陛下,陛下是个爱面子的人,一向说自己是个明君,一位明君如此记恨自己兄弟,气量不免狭隘。我们便先写几出戏折子,就说一说咱们陛下和三殿下之间的事,然后再演一下陛下登基后杀三皇子的旧人的后续,请几位名儒写几篇点评文章,就说这样做太过阴狠毒辣,没有容人之量,在民间多传一传。”
王曦听着,点了点头,蔚岚抿了口茶,继续道:“时候到了,寻个机会带陛下来逛一逛,听一听百姓是怎么说的,到时候再提大赦一事,我想,也就十拿九稳了。”
“若是不行呢?”王曦皱了皱眉头,蔚岚笑了笑,用小扇敲着手心道:“不行的话,你我就想想,要用什么来赎人了。帝王也是生意人。”
“阿岚说得极是。”王曦放松下来,笑着给蔚岚斟茶,忍不住道:“阿岚为何想要保上官家?”
“毕竟主仆一场。”
听到这话,王曦便不再多问了。
当间谍这种事儿,最难的不是如何周旋于两方,而是在于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必然要付出感情,付出感情以后再转头捅刀,这刀剑难免就要伤到自己。
苏城捅蔚岚那一刀伤了蔚岚元气,养了这么久了,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更是清瘦了许多。王曦同蔚岚聊了一会儿,送着她出去,她站在他身侧,王曦也算高大,这么偏头看过去,竟有一种,蔚岚像个女人一样的错觉。
秋风吹过来,天不免带了寒意,蔚岚微微抖了一下身子,王曦察觉,便给旁边下人打了声招呼,等送蔚岚到门前时,仆人已经恭恭敬敬捧着衣服过来了。
王曦将大氅展开,披在蔚岚身上,这人看上去也不算矮,但身型骨架的确是太纤细了些,手不经意拂过对方肩头,王曦竟觉得那肩头圆润小巧,不知道怎么,就动了动心思。
他不着痕迹收回手,将手拢在袖肩,含笑道:“阿岚如今身体不好,不要着凉才是。”
“谢过。”
蔚岚点了点头,自己抬手系上了绳子,觉得更冷了一点。
腹间也不知道怎的,开始隐隐作痛,蔚岚算了算日子,大概也就是最近几日了。
她有些认命上了马车,赶回府里,一进侯府,下人便赶了上来,有些忐忑道:“那个,世子,谢公子来了。”
蔚岚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走进屋里以后,却没见到谢子臣,她正打算询问,就听见谢子臣温和的声音:“阿岚回来了?”
蔚岚循声回头,看见谢子臣端着一碗红糖水走了进来,看见蔚岚,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那个,我算了日子,怕你不舒服,就想过来瞧瞧你。”
说着,他扫了一眼蔚岚身上的大氅,眼神暗了暗,面上不动声色道:“去王曦哪里了?”
“嗯。”蔚岚解了大氅,交给染墨。谢子臣将糖水递给蔚岚,打量着她道:“今日不舒服吗?”
“嗯。”
“不开心?”
蔚岚抬眼瞧他,不由得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事的?”
谢子臣被她一句话憋红了脸,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理由来了,自然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话。可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捡着事儿说。
蔚岚看着他通红的脸,也明白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坐吧,我去换衣。”
“嗯。”谢子臣应了一声,蔚岚进了屏风后,谢子臣突然想起什么来,清咳了一声,红着脸道:“那个,别我在家里,就不用带束胸了,有事我帮你挡着。”
蔚岚:“……”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尊严受到了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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