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专门马车送裴氏族人出城。
裴昭元走到车旁,要登车之际,忽看到不远处茶棚下站着一个身穿素色绸袍的少年,正含笑望着他。
裴昭元一愣。
裴夫人在狱中染上风寒,虚弱咳着掀开车帘:“昭元,怎么了?”
“没事,娘,我去见个朋友,马上就回来。”
裴昭元扶了弟妹先上车,便朝茶棚走来。
“瑾……”
裴昭元望着对方,刚要唤出名字,才意识到不对,他后退一步要行礼,被一只手扶住臂。
“咱们之间,不必客气。”
卫瑾瑜开口,道:“昔日我们为同窗,裴公子对我照顾良多,我都记在心里。今日过来,便是送裴公子一程。”
裴昭元心中禁不住漫起一股酸涩。
再控制不住红了眼,哽咽道:“可是瑾瑜,你能记挂着我,我却再也做不了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裴七,也再也无法肆意唤你一声‘瑾瑜’了。”
“我知道,这一切,皆是裴氏咎由自取,裴氏能有这么一条退路,已是万幸,只是仍忍不住伤怀罢了。”
卫瑾瑜道:“人人都说你裴七公子玩世不恭,没心没肺,我却觉得,你心地善良,是难得的聪明人,只是不愿参与那些纷争罢了。人人都说你裴七不学无术,可据我所知,你痴迷算术、音律,只因这些都是世家大族鄙夷之物,你才不敢表露。”
“滇南乃大渊南境,亦大有可为,我希望,有朝一日,裴七公子可以凭自己才华,为自己正名。”
裴昭元眼睛还是红的。
听了这话,忍不住道:“你如此夸我,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你放心,我不会自暴自弃,我还有娘和弟妹要照顾。人总是要长大的,能偷懒那么多年,老天爷已经待我不薄,我昔日所享受的锦衣玉食,其实皆是吸食裴氏搜刮的民脂民膏而已,我不能让照顾族人的担子全部落在大哥一人身上。”
“倒是你,当皇帝可是个很累的活,你对自己又要求那么严格,这皇帝一定会当得十分辛苦,哪里比得上我在南疆逍遥快活,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卫瑾瑜点头。
裴昭元迟疑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我知道谢唯慎那家伙,一直因为六年前青羊谷一事怨恨裴氏,怨恨我大哥。”
“裴氏所行所为,我没什么可辩解的,但青羊谷惨案发生时,我大哥其实不在军中,而是被关在裴氏地牢里。”
“我那时年幼贪玩,不小心撞见,看大哥浑身是血,因为惧怕大哥,又惧怕爹,吓得掉头便跑,一直不敢将此事说出。”
“我大哥他虽为人刻薄了些,但应当并未参与当年的事。请你们……对他宽容一些。”
裴昭元咬唇道。
他与裴北辰这个大哥并不亲厚,甚至和其他子弟一样,十分畏惧对方。
他一直记得,小时候因为不小心摔了一只花瓶,便被对方训斥罚跪的事。要不是娘及时赶来护住他,他可能还要被抽鞭子。他也记得,因为抱着一把金算盘爱不释手,而被大哥皱眉训斥不学无术的事。
自记事起,他就很少在府中见到这位大哥,听说这位大哥,不是在学院苦读就是在军中历练。
娘总对他说,大哥与他们不同,大哥生来就是要继承裴氏,担起裴氏一门荣耀。
因为有一个文武双全过于优秀的大哥,他时常觉得自己被衬托得犹如尘泥。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在人前玩算盘。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为自己这位刻薄寡恩的大哥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