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然不高兴,一定要这汉子说道说道。这汉子让他把酒端上来,他喝了后才能说哪里不好。彼时辛老爷子十来岁,见从小被人尊崇为酿酒大师的父亲被人质疑,非常生气。他当场斥责说这汉子怕不是故意骗酒喝吧。

汉子冷哼一声说要是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任凭他们处置。于是父亲端上来好几瓶酒,其中不乏有年份的老酒,因为稀少,父亲也舍不得喝。

汉子喝了五年份的酒,一个字不说直摇头,紧接着喝了10年份的酒,还是直摇头,后又喝了20年份的酒勉强说了两个字:凑活,最后喝了50年份的酒,算是点点头说了两个字:还行。

态度之狂妄,让辛老爷子记忆犹新。

这人喝了酒,面不改色,直接走到高粱堆旁,上前捏了捏已经被粉碎的高粱,说这些原料粉碎得太细,容易发腻起疙瘩,而后又走到酒曲旁,又捏了捏,说这些曲香味也不够。彼时父亲面色涨红,质问他凭什麽这麽说。汉子也不恼,笑着让他看酒曲,说这种捏着不硬,内部湿润且边缘断面一点也不整齐的酒曲怎麽可能曲香味足呢?

有道是“曲定香型”,酿酒过程中哪怕其他程序做到极致,如果酒曲不够好,不够味,酿出来的酒肯定不好喝。汉子又走到酒窖旁,这里面铺着六层酒糟,说幸好你家的酒窖历经好几百年,程序完整,质量稳定,出窖这一步没啥错。

都说千年老窖万年糟,浓香型白酒采用多次循环发酵的酒糟进行配料,汉子明着夸父亲,实则说他不过是仰着着老一辈传下来的酒糟才勉强做出点能喝的酒,可至于其他环节,如原料粉碎、制作酒曲等方面都不行。

试想当年年轻气盛的父亲听到这种话如何能忍?尤其他自持是老酒铺的少东家,彼时攒着股劲儿想把家族酿酒事业做大做强,只可惜造化弄人,新时代航运衰落,竹坑乡随之沉寂在历史长河中,连带着来酒铺喝酒的船工、商人都少了又少,他试图靠着一身的酿酒技艺,走出大山,走出竹坑乡,把酒卖到外地去,可这汉子的一番话生生把他的野心打击地七零八落t。

饶是如此,父亲依然不肯承认,提出让这汉子留下,待酿出他口中最好喝的酒后才能走。这汉子刚开始不同意,他要南下投亲,父亲三劝两劝,说只要他能酿出好酒来就送他南下投亲的盘缠。就这样,汉子在竹坑乡留下来,不肯睡床铺,只在酒窖旁,铺上麦稭垛子这麽一趟,时时刻刻闻着酒窖的味儿,就这样盯了两个月终于酿出来了这批酒来。

出窖那天,浓郁的酒香味萦绕在整条街,久久不能散去。还未喝,就已经知道这酒有多好喝。这大概就是酿酒人都想达到的技艺水平。父亲迫不及待品尝了一口,而后又喝了之前自己酿的酒,两相对比,果然觉察出不同来。这汉子酿的酒醇正厚重,酱香味十足,滑入口腔时又不呛辣,喝下去后唇齿间依旧留香,同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甜味。

原来这汉子竟然在原料里叫了些本地玉米。这在以前从未尝试过,至少父亲不知道除了高粱做为原粮外还能加其他作物。汉子说“高粱香、玉米甜、大麦沖”,甚至还有地方会在高粱里加豌豆,形成特殊的地域浓香白酒。

这汉子只说自己是关外来的,可看他的谈吐见解,怕是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父亲这才彻底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就是窝在竹坑乡的一只井底之蛙,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后来汉子拿着父亲赠送的盘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延续了三百年之久的竹坑香又焕发了新样貌。

辛老爷子缓缓说着过去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姜崖、毕建忠等人听得入迷,哪能想到这瓶酒背后还有这样的过去。

只可惜即便竹坑香再次换发新样貌,时代变迁,不止辛家老酒铺,整个竹坑乡在丹江失去航运功能后全部落寞,成为被遗忘的普通山村,酒再好喝也无人问津,这些年要不是辛老爷子还默默支撑着,每年定量生産那麽几大桶酒,怕是新家老酒铺早都成为历史烟云中的一抹。

毕建忠感叹了两句,话锋一转,“但竹坑香这酒真的没话说。说实在话,现在市场上太多用食用酒精勾兑的白酒,又卖的便宜,咱们这些老品牌酒真是活路难啊。”

尤其这种勾兑酒喝不死人,还拼命打广告宣称自己也是老窖生産、古法工艺、原汁原味,不懂的消费者被蒙蔽,业内也愤恨这种做法,劣币驱动良币,肯定不利于整个白酒市场的稳定发展。

姜崖:“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毕会长指明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