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后来,很多曲调就没了唱词,以致于只能演艺一些片段内容,想唱一出全本蛤i蟆嗡都无从演起。
所以渐渐的就没人唱了,更没人听了,形成恶性循环,导致今日很多人连蛤i蟆嗡都不知道是什麽。
那年的史小翠盼星星盼月亮想再听一次蛤i蟆嗡,却没听成,她悄悄跟着这两个地蹦子。
待两人走到村外,她上前拦住,塞给他们一个白面大馒头。要知道那个年代吃上窝窝头都不错了。
这两人饿极了,道了谢,忍着伤痛,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吃掉,而后坚持要为史小翠单独唱一曲。史小翠连忙拦住,不好意思地说我能不能给你们唱几句。
两人一脸惊色,哪能想到这个小小的小妮子竟然反过来给他们唱蛤i蟆嗡。
史小翠凭借着几年前的那晚所看到听到的,给这两人唱了一小段。
这两人更震惊了。面前这个好看的小姑娘,竟然能看一遍听一遍后把调子唱得七七八八。虽然不是特别準确,可那身段,那唱腔,那神态,妥妥是个唱蛤i蟆嗡的好苗子。
只可惜,蛤i蟆嗡彼时人人喊打,他们夫妻两人讨生活都成问题,哪能再把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拉下水。
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再唱了,要是史小翠喜欢,那就唱给她听。哪怕只有她一个观衆。
于是,两人在村后面一个无人踏足的小山洞里,一边养伤,一边给史小翠唱。
冰凉刺骨的山洞里,地上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两个地蹦子孱弱的影子被拉长,再拉长,在洞壁上印刻成了古老壁画上跳舞的小人。好似冥冥之中,历史长河再次回溯,数万年前的祖先们刻下的文化的种子,在这里再次破土发芽。
咿呀呀呀中唱不尽的是《赠银》、《铁板桥》、《贺喜找爹》、《杜思公讨账》、《黄桂香哭墓》、《吕洞宾戏牡丹》,唱不完是蛤i蟆嗡的的九腔十八调。
史小翠像打开了新世界,每天偷偷跑到山洞里送吃送喝送药,又像个乖乖学生似的,坐在地上听这两个不是师父胜似师父的人唱蛤i蟆嗡。
“只可惜我笨,只学了点皮毛。”史小翠感叹道:“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七八天就走了。走之前把这把蛤i蟆嗡送给我。至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史小翠也曾经问过这两个地蹦子的姓名,那男人苦笑着说地蹦子不入流,他师父传下来的东西到他这里要断了根,贱名不值一提。
再后来她嫁到金竹村,嫁给竹兴文。竹兴文婚前婚后两个样,婚前说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让她吃香喝辣,婚后却把地里活家里活全都丢给她,使劲使唤她。
后来她怀了孕生了小蝶,大人可以忍饿,小孩不能。没钱买奶粉的她不得已跟着乡里的红白事班子去唱曲,因为唱的不错请的人越来越多,好歹赚的钱把这个小家给撑起来了。可竹兴文不乐意了,觉得她抛头露脸的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总是不正经,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两人吵,两人打,她偷偷出去唱歌挣钱,他事后把她打得头破血流……
当然,史小翠没有把后面的事在大庭广衆之下讲出来,仅仅说了两位师父传她蛤i蟆嗡的事情。
在场很多金竹村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史小翠嫁在金竹村十几年压根不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这段过往太过唏嘘,在场的专家都听得难受。
“这个蛤i蟆嗡我只在县志上看到,活生生的蛤i蟆嗡表演还真没瞅见过。”苗秋月教授叹道:“这个东西难唱难学。弹也不好弹,唱也不好唱。想找个天选继承人比登天还难。没有师承,全靠自学。”
它不像其他曲艺,鼓点镲声和唱腔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蛤i蟆嗡唱的和弹的压根不在一条线上,好像两张皮,贴不在一起,可双方又奇怪地浑然不分,这在其他曲艺中实在罕见。
巩仁巩馆长也赞叹不已,“咱们县这个蛤i蟆嗡非常有特色。一般来说,咱们中国的民族乐器普遍高亢,低声部的乐器都要用西方乐器中的大提琴来代替……”
试想在演艺民族音乐的大剧院里,不合时宜地出现几部西方乐器,怎麽看怎麽别扭,压根不搭调。而蛤i蟆嗡的低音音色饱满,介于大提琴和马头琴的音色之间,又厚重又粗犷,可以弥补民族乐器中低音部较少的缺憾。
老袁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他师承何处?有人说蛤i蟆嗡清朝才开始出现,但也有人说不止清朝。”
史小翠想了想道:“他们两位老艺人在那个山洞里养身体的时候,曾经恭敬地供养过一个很旧很旧的神像,据说是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