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i蟆嗡?!”宣传部部长丁佳慧没听过。
老袁这麽一说,戈明德、巩仁、苗秋月都瞪大了眼睛。
“我以前听说咱们西河县有一种几乎失传的曲艺叫做蛤i蟆嗡,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是啊,这种唱法非常难学,解放前还有人唱,解放后就慢慢没人会了。”
在专家们惊呼中,史小翠唱了起来。
“说呀啊丹江哎哎呀咿呀,都说风光好呀哎呀呀……”她的手指在蛤i蟆嗡上轻揉慢撚,不慌不忙,随口就来,曲调轻松愉快,只是虚词衬词很多到你得从这里面扣歌词出来。
如果再仔细听,你会发现史小翠唱的时候这个蛤i蟆嗡的乐器会发出“咯哇咯哇”的声音,还真的像蛤i蟆的叫声。
“丹江哎呀呀风光好啊,风碎江呀唉呀咦面啊……”史小翠边唱边走,又跳又蹦,真声假声切换自如,尤其尾音“咦”拉高就变成假音,特别不好唱,但唱好了又格外好听。
衆人糊里糊涂看着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人上台表演,又糊里糊涂听了一长段听不太懂却又十分好听的调子,再糊里糊涂看着她朝衆人鞠躬表示感谢。
王学海上台请她留步。
史小翠唱了半天竟一点也不喘气,手握蛤i蟆嗡朝王学海笑着说谢谢。
王学海方才在台下,已经得知史小翠的身份,这下近看,确实觉得竹小蝶和史小翠有几分像,尤其眉眼处都含着轻柔的光。
老袁率先抢过话筒喊道:“看你年岁也不大,从哪里学t来的蛤i蟆嗡?你手里的蛤i蟆嗡看着像老物件,民国时候的东西吧?是你师父传给你的?”
连连发问,好像恨不得把人提溜起来赶紧把她知道的从脑子里全倒出来似的。
第088章
第088章
与专家们发现瑰宝似的激动不同, 在场的观衆在经“有心人”解释和提醒后,俨然认为台上这个年过四十还风韵依然的女人是个为了姘头抛夫弃子的坏女人。至于她手上拿的什麽稀有乐器,或是嘴里唱的什麽稀有调子, 都无关紧要。
乡里乡外向来对这种狗血淋头的男女之事最为津津乐道, 尤其对史小翠有才有貌还爱抛头露面的,一点也不知廉耻的女人更为“感兴趣”, 更愿意站在道德高地藐视和批判她。
台下大部分人脸上带着愤愤不平之色,只有几个以前和史小翠相熟的人的脸上挂着惊讶和担心。
这要是在旧社会,这种离家出走的女人,管你什麽原因,不被逮住也就算了, 还敢回家,还敢站在台上装做没事人似的,那必须浸猪笼, 浸十次都不为过。
史小翠依旧带着笑,甚至还请王学海把她手中的蛤i蟆嗡拿下去送到五位专家面前看。
“我从小就爱唱歌唱戏……”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天生爱唱,有一次村里头来了两个“地蹦子”,一男一女, 又唱又跳,手里拿着就是现在衆人看到的这把蛤i蟆嗡。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种唱法叫什麽, 这两个人为什麽被称为“地蹦子”,更不知道这个长得像二胡, 发出蛙鸣的乐器叫什麽,只是觉得他们跳得真好看, 唱得真好听。只听过一次就难以忘记。
这两人也不进宅院,只在村口的大树下, 在地上点着油灯,自弹自唱,然后求大家给点赏钱,没钱给点粮食也行。她从头听到尾,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忘记吃。只可惜这两人在村口只演了一次就走了。可哪怕只这一次,也在史小翠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再过几年,这两个地蹦子又来了,人老了许多,女的看起来病恹恹的精神不大好。两人依旧又唱又跳,蛤i蟆嗡里低沉欢快的乐调再一次在村口响起。只不过这次他们没唱几句就被村长呵斥停止。村长骂他们唱的是淫词秽语,影响恶劣,甚至还给他们按上一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罪名。两人连连辩解却不得原谅,还被打了一顿,互相搀扶着逃了出去。
听到这里老袁感叹道:“蛤i蟆嗡来自于咱们老百姓最接地气,最粗糙、最直白的生活,就和南北朝时期兴盛的吴歌西曲一样,很多时候唱的歌词里确实有很多反映一些男女私情……”
他说得比较委婉,所谓的男女私情,是书面说法,蛤i蟆嗡很多唱词甚至比“十八摸”还要赤i裸,但这也是很多地方山歌普遍具有的特点。老百姓就需要这样赤i裸的情绪表达,高唱于山野之间,低吟于村落之中,舞动于人间烟火里,是下里巴人不隐藏不遮掩不象征的精神需求。
史小翠遇到的这两个演艺人,遵循于古老蛤i蟆嗡的演唱手法和内容,却在一次次演出中,被斥责,被哄撵,哪怕他们换了所唱内容,也不被接受。他们两人的处境是演唱蛤i蟆嗡所有人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