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以为她在开玩笑——她知道一座私人岛屿的使用权价值多少美金吗?她知道修葺这样一幢豪华的别墅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吗?别的不说,光是她手上拿的那把小手/枪,就是一件珍贵的古董;而这样古董,在别墅里肯定还有很多。
律师想劝多莉别做傻事,但多莉说这话,并不是想跟他商量,她已经决意要烧掉这幢令人作呕的别墅——并且,眼下就可以做到。
她拿出打火机,依次点燃了墙壁上镀金烛台的蜡烛。整个屋子顿时变得熠熠生辉。多莉随手端起一架烛台,单手拿出烟盒,用两片红唇叼出一支香烟,用烛台的火焰点燃了烟头。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甜美却冷峻的面容。另外三个男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一般来说,当他们打量一个女人时,都会像鉴赏家似的用眼睛去测量她的身高、腰围和臀围;可是这一刻,他们竟无法用那样的目光去打量多莉。没有哪头羚羊会优哉游哉地打量猛兽。此时多莉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头危险的猛兽。
她咬着烟,端着烛台,缓慢地在艳屋里转了一圈。墙上的马鞭被她粗鲁地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她在床头柜里翻到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拔出鞘,刀刃仍然雪亮锋利,于是用这把匕首划墙衣。男人们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她疯了。墙衣如同括弧般剥落下来。多莉扔掉匕首,在浴室里找到了一瓶未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打破瓶口,浇在了墙衣、窗帘和祭台的绸布上。
她是真的想烧了这间屋子!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多莉的破坏欲太强了,简直不像一个女人。她端起烛台,橘黄色的火焰在她金色软缎一般柔亮的鬈发上闪动,显得她的脸庞更加小巧玲珑。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疯狂的女人。
疯狂的多莉微微一笑,用烛火点燃了被威士忌打湿的墙衣。
火焰猛地蹿了起来,热气很快席卷了整个屋子。火苗顺着威士忌的踪迹噼啪燃烧,爬到了深紫色的幔子上。熊熊黑烟扭曲了天花板独角兽的面目,显得它更加淫/邪可憎。火势越来越大。火舌摒弃了一开始的小心翼翼,从容不迫地漫步在这个华丽却肮脏的房间里。火与火交错着,绵延着,飘荡着,像人一样塞满了整个屋子。它们是可以呼吸的红色幽灵,和他们一起吞吐越来越稀薄混浊的空气。
律师最先想要逃离这个火热的熔炉。多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朝他脚边开了一枪。
“砰——”
律师不敢动了。
“别急,”她说,“我还没有烧完。”
这个女疯子!
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待在这个恐怖的火炉里,不紧不慢地把之前扯下来的马鞭扔进火堆里,直到屋子快像纸牌堡垒那样坍塌时,才带着他们走了出去,手上还举着一个临时制作的火炬。
她拿着火炬,依次点燃了其他房屋;当最后一栋房子沦陷在熊熊大火之中时,半边夜空都变成了鲜活的红色。
“走吧。”多莉丢下火炬,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三个男人求之不得。他们像随从一样跟在她的身后,然而当她提着裙子走上划艇时,却没有勇气伸手去搀扶她。多莉的疯狂劲儿和说烧就烧的魄力震慑住了他们。此时此刻,他们只能机械地划动船桨,根本无法思考其他,甚至失去了男性最基本的冲动,就像被这场炽烈的大火阉割了一般。
尤其是乔森,他离多莉最近,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纤细的桃子般的茸毛,以及优雅的颧骨上一缕调皮而妩媚的鬈发,还能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科隆香水的馨香。但他却彻底丧失了男性/反应,一点儿欲念也提不起来了。他满脑子都是多莉纵火时的冷酷模样。咸腥的海风扑到他的脸上,他打了个激灵,咽了一口唾液,浑身爬满恐慌的鸡皮疙瘩,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多莉暴打一顿的情景。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他几近卑贱地讨好多莉,却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摸到。她犹如一只狡猾的猫,娴熟地玩弄着他这只无知的耗子——老天,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跑来招惹这个女人?
乔森越想越后怕,划桨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无力地颤抖着,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像发热病人似的,恍惚了,彻底阳痿了。
伊万诺夫比乔森稍好一些,他虽然也有些惧怕多莉的疯狂,但仍想着如何征服她。
他会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他比乔森更有勇气,而是因为他的想象力比乔森更加丰富。在他的想象中,多莉之所以对那幢别墅充满仇恨,是因为她有一个黯淡、阴暗的童年(有些正确);她必须纵火烧掉那幢别墅,才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正确了一小半)。但纯粹的毁灭解决不了根源上的问题,她的内心肯定仍是忧郁的、脆弱的。
是的,尽管她眼也不眨地烧掉了一幢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别墅——要知道,一架飞过头顶的喷气式飞机才值75万美元1——但她肯定仍是需要男人的呵护与关怀的。他怎么能惧怕她,用有色眼镜看待她呢?要是他都惧怕她的话,还有谁会爱护她,给予她最需要的、可以弥补童年创伤的温情呢?最重要的是,温情不用花钱,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向岳父借钱了。
想到这里,伊万诺夫甚至松了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在焦虑怎么跟岳父解释金钱的去向。这样就不用解释了。他找到了最省钱的博取多莉好感的方式——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多莉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女人?
回到酒店之后,伊万诺夫以最快的速度给岳父打了个电话,想要告诉他不用寄钱了。当然,如果寄了也没关系,他可以用航空信寄回去。
然而,电话那端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又打了过去。这一回,岳父的女佣接了电话。这个懒惰的小女佣。她告诉伊万诺夫,老爷出门了。去哪儿了?不知道,佣人不能打听主人的去向。说完,电话被挂掉了。
伊万诺夫沉思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岳父去哪儿了?散步去了吗?他等下会回来吗?有没有可能,他是去寄钱了?如果他真的寄钱了,他还要还回去吗?岳父一向出手大方,寄来的肯定是一笔巨款;多莉可不是那种用水果糖就能哄到手的小女孩,就算给予了她渴望的温情,接下来也肯定还要花钱,他要不要留下这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人的欲望真奇怪。刚才他还坚定地想要告诉岳父不必寄钱,知道岳父可能已经把钱寄来时,就开始计划怎么花了。多么古怪的心理现象,值得写进小说里探讨一番。
伊万诺夫躺在床上,叫了前台服务。一个女服务员着餐车,送来了一小碟酱瓜和一份煎羊排。羊排只有一小块,迷迭香和毫无意义的酱料涂鸦占据了大半个餐盘。不过这是酒店免费提供的晚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伊万诺夫草草地解决了晚餐,遁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收到了岳父寄来的五千美元——善良的岳父,一大笔巨款!有了这笔钱,他就不用再吃廉价的酒店餐,也不用在进入高级饭店之前,用各种蹩脚的借口逃离。他可以像乔森一样戴着手套,穿着优雅的灰色鞋罩和黑色皮鞋,挽着多莉的手臂,去看赛马、歌剧,为她买下橱窗里昂贵的珠宝;他可以像从前一样尽情地用金钱粉饰形象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