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国子监又放假了。
絮果和闻兰因相约一起去吃千步廊的胡麻饼。还是那个挂着辅兴坊的小摊,还是那个十里飘香的古楼子前在大摆长龙,人气更甚以往。只是经营早餐摊的一家已经从张娘子,变成了嫁作人妇的张小娘,比起沉默老实的上一辈,张小娘两口子明显更会揽客做生意,也更加热情爱说话。
张小娘负责掌勺,丈夫招呼客人,孩子跑前跑后帮着力所能及的忙,勤快的不得了。笑容可爱的小童既不认识絮果,也辨识不出北疆王,只会统一喊“大人,您上座”。
张家的胡麻饼摊扩大了不少,从以前的只能带走,变成了如今支起了数张桌子。桌面一看就使用的很频繁,带着褪不去的时间痕迹,但总会被张家擦拭的干净又整洁。菜单上早点的种类也不再局限于饼子类的干粮,还新增了许多汤汤水水。闻兰因要了面,絮果要了粉,又各自要了一张二两肉的古楼子。
在等待早餐出炉的过程中,絮果和闻兰因正听到隔壁桌的几人在绘声绘色的讲着这一次的科举舞弊案。
一个宛如在说书:“这作弊的办法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据说每个给了钱的人,得到的都是与其他人不同暗纹的官制纸。看上去一模一样,乍一摸上去也差不多,只有叠在一起、受过训练的人才能辨出不同。你觉得是糊名,可在人家眼里,大概就和直接写了名字没区别。”
另外一个朋友捧哏地提问:“然后买通考官?”
“哪儿用那么费劲啊,直接买通誊抄官就行——”
“说书”的朋友大手一挥,宛如他就在现场。誊抄官比考生提前一天入场,想要提前知道考题不难,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现场就已经开始在做题、背题,等后面开始誊抄时,遇到作弊链上的卷子,只要根据自己的答案,为对方誊抄时润色一番即可。
“——人家这一招多绝啊,作弊的人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卷子内容雷同而被发现,因为这答案就是他们自己的。”
朋友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所有的誊抄官都参与了?”
“那肯定啊。”誊抄官,说是官,其实和衙署的差役没区别,一年累死累活干到头,却连养家糊口都不容易。而只需要干了这一票,就能富裕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其他人都答应了,你不答应?那怕不是连誊抄官的位置都得不到。
这样隐蔽的科举舞弊还不少,连《二梅探案录》的作者都站出来表示,洗女案的原型灵感都来自某地考童生的县试。
也就是说,这样的作弊方式并不是杨家独创的,他们只是给杨乐联系了这个作弊路子。据絮果事后了解,这样的作弊已经形成了宛如产业链的存在,在很多偏僻的地方都是有钱人眼中公开的秘密,专门提供定制服务。像这样把四成能力的杨乐润色成六成,堪堪过了乡试最后一档的举人线,也不是没有过。
不过,用这种作弊方式闹到京师会试还是头一次,还一下子就被抓包了。
“真是已经致仕的杨阁老搞的事啊?他不是也是私学出身吗,这是图什么啊?”
“那谁知道呢,但肯定是杨家授意的没跑了。你还不知道吗?杨阁老孙子的举人身份就是这么来的。那还能有假?”传闲话的人手舞足蹈道。
听的絮果很想插一嘴,不是杨尽忠的孙子,是杨尽忠弟弟的孙子。但赶在他开口前,很了解他为人的闻兰因已经先一步止住了絮果的跃跃欲试。絮果这种和谁都能搭几句的性格,到底是跟谁学的呢?未免也太不把别人当外人了。
闻兰因用一个问题,就把絮果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了自己身上:“连大伴呢?还在诏狱?”
絮果点点头:“对,阿爹最近好忙啊。”诏狱里不只有杨尽忠,还有这次因为参与会试舞弊而落马的主考官们。他们与杨家没关系,只是使用了同一种作弊手法而已。只不过杨家是把杨乐运作上去,而他们是反运作,都不需要改誊抄的卷子,只需要把所有用南纸的私学举子卡下去就行。
礼部为此很是落马了一批官员,叶之初的阿爹叶侍郎反倒因为当初主动上书避嫌的举动,而躲过一劫。
至于这些官员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还有待东厂和锦衣卫去拷问了。
絮果对此不是很好奇,朝堂之事,永远有斗争,永远有博弈,也永远有人在你搞我、我搞你。絮果更在乎的是背锅的杨尽忠。
杨老头快憋屈死了,这事他真的没参与,但却越来越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没有人相信,他的私印只会用来干“帮自己弟弟孙子作弊”这种小事,这不符合杨尽忠的行事风格。他也确实没有做,真的是他弟弟做的。可惜,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各地言官纷纷上书要求严查,这背后肯定有事!
杨尽忠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礼部科举舞弊案的幕后主使,所有舞弊案官员的头儿。即便这些官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上线。
全世界大概只有连亭知道杨尽忠有多冤枉。但那又怎么样呢?连亭反正是不会给杨尽忠伸冤的。他连亭从来都不是个什么好人,杨大人不会第一天才知道吧?
破笔殷勤的给自家掌印搬了把太师椅,让他坐到了与杨尽忠一栏之隔的对面。
然后,破笔就带着人一起退了下去,给足了二人谈话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