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了撑在地上的手,将身子挺直,但仍低着头,刻意不去看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方思宁。
而方思宁也并未理会他。在他视线所及之处,苍青色的裙裾停留片刻,旋即翩然一曳,往中军大帐去。
……
大帐之内,张竞见得来者,眉头紧锁:“你来了。”
“叔父,”方思宁行了一礼,也不寒暄,只道,“罚也罚了,人可以还我了么?”
张竞一听,目露愠怒:“违抗军令、怠于操练,不过鞭笞三十,算是轻了。便是跪上一日,也是他自找的。”
“他是我的护卫,并非士兵,不该以军法论处。纵然是他自请,侯爷也该先问过我。”
方思宁说这番话时,语气甚是强硬,大有针锋相对之意。张竞从未见过她这般态度,愕然间没了言语。
方思宁自觉忤逆,略将语气缓和,又道:“外来之人,随军操练本就荒唐。不仅是他,即便是我,也不当再入军营。还请叔父体谅。”
张竞默然听完,沉声开口:“为了一个暗卫,你竟要如此?”
“叔父,我来北地是为远离纷争,本就不应与镇北军来往。先前答应操练,是敬重叔父。但请问叔父,可曾为我着想?”方思宁道。
张竞顿生几分“怒其不争”的焦躁:“思宁,镇北军本来就是……”
方思宁出声将他打断:“我只想安生度日,请叔父莫再费心了。”说罢,她行了一礼,“人我这就带走,也请叔父消气,改日再到侯府与叔父赔罪。”
话尽于此,她转身离开。
张竞心想挽留,却终是说不出话来,只恨恨叹了口气。
方思宁走回校场,低头看了看陈慬,道:“起来,上车。”
暗卫不该与主子同车,况且还是这般满身血污的情况下,但方思宁的声音凛冽,是不容拒绝的命令。陈慬便无二话,起身随她走向了马车。
行动之间,干结的伤口被重新撕开,痛楚尖锐而又绵长,但他的步伐依旧平稳,甚至连神色都安然如常。只是他的气息已乱,浊重的呼吸间夹杂屏窒,任谁听了都能明白,他在竭力忍耐。
方思宁自然也听得出来。但她并不回身,也无言语。待上车落座,她看着他在自己身前跪下,心头不觉又堵了起来。
抗命不从,是军中死罪,从轻亦要罚以军棍。鞭笞三十,已是额外开恩。但纵是如此,行刑者的每一鞭仍未留情。血色层叠,渗透他的外衫,明暗斑驳,怵目惊心。他的脸苍白如纸,眉眼之下染着颓丧的灰暗,平静的神色里看不出情绪,隐忍得近乎顽固。
不承她的恩也罢,竟还不惜性命,用上了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
方思宁抿了抿唇,将种种责备和抱怨一一斟酌。片刻沉默间,马车驶出了辕门,她这才开了口,却只问他:“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他吞咽几次,润过干涩的喉咙,但出口的声音依旧沙哑滞涩:“郡主不该来。”
方思宁被他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