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得睡不着这种事,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若被元祎知道了,怕是又要骂她没出息,说不准还要去她父亲墓前上香告状。

一时间,她的胃里和心里都挺难受的。

她揉揉肚子,长叹了一口气,索性披衣起身,出门散步消食。

这个时辰,婢仆都已睡下,她也无心喊人相陪。在皇宫里时,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她早就厌烦。如今在自己府中,怎么也要自由自在的。

明月朗照,也省了提灯,她有一步没一步地到处转悠。路过花木,便拽过来嗅嗅;遇上残雪,又蹲下身戳戳;见着野猫就更不得了,非得跟人家“喵”上几声才罢。

野猫嫌弃地扭头跑开,她却心满意足。正待要继续走时,她却注意到了身后晃动的阴影。

是了,也不是全然自由自在。这不还有“三人一组,一日三班”的暗卫跟着嘛。

她心思一动,索性就往暗卫的院落去。

既要值夜,院门自然是不关的。方思宁抿着笑,作势路过,偏又在经过门口时一闪身窜了进去。这么做,自然是不给“影子”们通报的机会。她轻快地跑入院中,见无人反应过来,正得意,却又注意到院中空地上跪着个人,看衣着,正是院中的暗卫。她放慢脚步走过去,停在他身旁打量了起来。

他未戴面甲,模样甚是稚嫩。积雪未消,朔气清寒,他衣衫单薄,微微地有些发抖。大约是跪了许久,削瘦身形经风一吹,有几分摇摇欲坠的虚弱。察觉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地抬了头。见是方思宁,又惶恐地把脑袋压了下去,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郡主。”

这声音倒有几分耳熟。方思宁想了想,记起这正是日间那个险些被抽鞭子的倒霉孩子。

原来陈慬那句“带回院中,严加处罚”是说真的啊……

方思宁心生恻隐,正要说话时,就见陈慬拿着东西从屋内走了出来。见到她时,自是惊讶。他几步迎上来,放下了手里的物什,跪身行礼:“郡主驾临,属下有失礼数,请郡主责罚。”

他同样未戴面甲,但衣衫齐整,想来还未睡下。

难不成他还盯着手下罚跪?这是准备折腾一整夜么?

果然啊,早听过魁夜司里尽是些磋磨人的花样……元祎说的没错,这些手段,她方思宁的确不会。

“无妨。都起来吧。”方思宁道。

此话一出,陈慬自然领会。他答应了一声,命那暗卫一起站了起来。

“郡主前来,可是有事吩咐?”陈慬说着,向方思宁的身后看了一眼。

方思宁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顺路把你这三个暗卫送回来。”

陈慬不太明白,也不好随意揣测,便道:“请恕属下愚钝……”

方思宁也不跟他解释,只冲着身后的影子说道:“都回去睡觉,今晚不许再跟了。”说话间,她又瞥见那被罚了跪的暗卫垂手低头立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很是可怜。她无奈地笑起来,特地给他补一句,“你也回去睡吧。”

不想他听了这话,又重重地跪了下去,紧张万分:“属下冲撞郡主,理应受罚。”

方思宁蹙了眉,对陈慬道:“首领大人,一事不二罚。本郡主已经收下了赔偿,就不该有人再受罪了。”

“是。”陈慬点了头,冲那暗卫丢了一句,“还不谢恩。”

那暗卫听了,当即伏身叩首,颤着声音道谢。

陈慬等着他说完,拿起了先前放在地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郡主赏你的。”陈慬的语气甚是冷淡,“退下吧。”

那暗卫抬了头,接过东西时,双手颤抖,似是受宠若惊。他怯怯望向方思宁,再说谢恩时,竟是连眼眶都红了。

方思宁这才看清,那东西,是一个食盒。

食盒里装着什么,她能猜得到。但正是猜到的那一刻,她觉得心口被狠狠撞了一下。那种感受,前所未有……

她又看向陈慬。如霜月色,为他的侧影披上微微的亮。他望着那暗卫离开的方向,先前的严厉早已褪尽,便连眼神都是柔软的。

明明不怕惩罚,为何还如此诚惶诚恐?知是故意刁难,为何还这般逆来顺受?对手下之人悉心训教,恩威并施,是在笼络人心?还是……刻意演戏,博她同情?

方思宁不得其解,却终是没有问出口。这时,陈慬转回身了来,行礼道:“属下管教无方,让郡主费心了。”

随他躬身低头,方思宁的目光一落,又注意到了他脸上的鞭伤。伤口似乎未做处理,血色凝结,更肿起了一片青紫,看着就疼。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嘛。你那些手下笨手笨脚的,讨不了我的欢心,还连累你一起吃苦头。依我看,那什么‘三人一组、一日三班’赶紧免了吧,没得天天来烦我。”

“郡主……”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她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多年训练,即便这只手是打下来的,他也不会躲开。何况现在,她只是轻轻碰触他的伤口。他垂眸,没了言语,也没了举动。

嗯,伤得还好……

方思宁满意一笑:“果然还是首领大人最合我心。从今往后,就只由你来护卫。听明白了么?”

“是。”他回答,一如既往的顺从。

“很好。”她拿开了手,退开几步,又冲他笑道,“明早想吃馄饨。纯肉馅儿的,鸡汤底子,要放葱花和香油。会做么?”

这一次,他却迟疑了片刻,声音也染了沉闷:“属下这就去学……”

“……那还是算了,买一碗来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