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一双杏眼干干净净,仿佛任人涂抹的画纸,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会在里头留下痕迹。
莫名有预感,会是抽象画,她不会懂。
可他想说。
从今天她弟弟温睿阳用那副变声期的公鸭嗓喊他一声表哥,他就有了此刻的倾吐欲。
非常想告诉她。
“你小姨跟我爸结婚,那是他们的事,我们不会因此产生任何关系,你懂吧?我不是你的什么亲戚,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棠冬半懵半懂。
那一点失意和自卑在心里慢慢扩大,慢慢深刻。
刚刚嚼碎的水果糖,在舌苔上已经不留可供回味的甜,反复咀嚼他的话,只有一小股不知从哪儿冲来的气流,源源不断,叫她鼻头发酸。
她眨了眨眼,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我不会在学校乱说的,我懂,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论述题没有标准答案,一切凭自由反应的直观感觉,可这一刻,周凛白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他也无从纠正,她的答案里有哪一处不妥。
他有些烦躁,但习惯性隐藏,没说话,继续去看她的订正卷子。
刚入十月份的南方午后,依旧困倦,这条摊位拥挤的街道,此时行人无几,对面喇叭声也午休了,只有些风吹篷布的动静,鼓起,瘪下,怦然作响。
天上几朵阴云压得很低,是要下雨降温的兆头。
没过多久,店里来了一个年轻女人,买了两斤打折的西红柿和一捆豇豆,把凳子上看动画片的小女孩抱走了。
她跟棠冬说谢谢,顺手从门边的塑料筐里薅了两根小葱:“棠冬,晚上来我家吃烙饼啊。”
周凛白看到她冲女人笑笑:“不用了。”
视线一挪,他看见她后脑低束的马尾,她发质很好,细软柔顺,只是那根扎头发的黑色皮筋崩了丝,露一点出里面的橡胶。
他正盯着那个小白点,她猝不及防转了身,将脸猛的呈现在他视线里。
心口,鼓面似的一悸。
被她看着,他装镇定,又见她用笔头指另一个方向,有点尴尬地问他:“你还要继续看这个吗?”
广告之后,已经开始播放新一集的片头曲,小羊们乘风一般从青青草原上滑下来,风驰电掣,快快乐乐。
周凛白把那张已经默然扫过两遍的订正试卷递给她。
“11题,选c。”
卷子是学校发的,但班里后排男生有参考答案,他们平时抄答案应付作业,有时候也会借给班里的女生。
“答案上是选b的。”
“笔给我。”
棠冬从笔袋里翻出红笔,然后看着旭城一中最清风霁月的周凛白,在这条淹荠燎菜的街上,在她家陈七横八的店里,帮她订正一道错题。
棠冬看懂了。
他接到电话,由于坐得近,棠冬隐隐听到一些婚宴上的声音,很热闹,不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对面。
他很快也走了。
午后慵懒,街道里偶有声响也似催眠,关了小彩电,棠冬生出一点困意,趴在桌上,朦胧阖眼之间,看见勾挂在铁钉上的廉价日历。
红黑相间的簿子,薄得像半透明的玉米糖衣,微风一吹,数张薄纸哗哗窜飞。
今天这一张上,“宜”后面写着四个字:
诸事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