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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宣摇摇头,道:“我回书院,别处的床我睡不惯。”一面说,一面起身来,自顾的向外走。卓风不愿勉强他,便跟在他身後,书院的假还没有放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九宣踢掉鞋子,向床上一躺,面朝里面,一动不动。

卓风坐在一边看他,只觉得这个人象天边的一朵云似的,捉也捉不住,看也看不清。柳映雪是去的太惨太突然,他伤心成这样子,卓风也无从劝起。他是皇族子弟,天生贵胄,也从来没试过怎麽劝人,只是好好儿周到的照顾著他。这时听他睡得沈了,呼吸间略有窒滞之音,知他肺叶定也受了震荡,一面只盘算著等他醒了得好好把伤治一治。

他这几天来跟著九宣不休不眠,原也累的很了,侍从们在屋外不敢进来,他把一床夹纱凉被给九宣盖好,自己坐在桌边,只觉得困倦得很,心事也略放下了些,先只是以手支颐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满眼黝暗,卓风怔了怔,才想起这是九宣的屋子。他原是伏在桌上睡了,现在却躺在了床上,身上盖著被子。他抬眼看到九宣的身形坐在桌前不动,说道:“你醒了?”一语出口,卓风便发觉不对。他身子虚软,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得。他顿了一顿,不动声色的说:“九宣,你做什麽呢。”

九宣翻了翻桌上的纸,轻声说:“原先是想写封书信给你,就不再告别了。後来想一想,有些话还是当面讲清楚了的好,省得以後还有什麽纠缠不清的事。”

卓风慢慢地问道:“你想去哪里?”

九宣摇摇头,脸在暗里看不清:“哪里都好,映雪以前跟我说,江南水软,塞外风沙,天下之大,处处繁花。可惜她自己却没有能去看她所说的天下。”

卓风只觉得心里某处慢慢冷了起来,声音却低柔不变:“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九宣轻声笑了笑:“和……王爷在一起?王妃肯麽?侧妃们肯麽?我……自己又肯麽?”

卓风说道:“你不喜欢那些女人,我杀了她便是。”

九宣说:“你说哪里话,她们有甚麽过错?便是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让我天天象女人一样坐在屋子里等你回来,我也办不到。”

卓风问:“你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想出去游历,我也不会拦阻你,何必要象现在这样说话?”

九宣声音发闷,咳了一声,续道:“你真的不会阻拦麽?我也不是第一天认得你,你若觉得我留下才是好,哪怕我怎麽说你也是要我留下的。”

卓风道:“你伤这样重,便是要走也等伤好了再走,我绝不拦你就是。”

九宣慢慢站起身走近床边,在卓风身边坐下,声音幽幽,带著什麽让人捉摸不清的意味:“卓风,还记得这间房麽?”

卓风愣著,慢慢抬眼看著四面,午时来到心中满是心事,陈设也不同。现在一留心,虽然暗,他还是认了出来。

“当时我们在这里同窗共读,卓风是多麽温文守礼的一个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是我认错,又或是记错,现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时的人。”他的手慢慢摩挲过卓风的手臂:“六王爷,我有时候看著你,觉得很熟悉,有时候又觉得从来不曾见过你,更不曾相识相知过。”

屋里一团昏暗,卓风心里那处发冷的地方,莫名的寒冷抽痛。

九宣慢慢的说:“我在这里认识过一个书生,他书读的好,没什麽心机,我们一起分尝过蜜柑,抄过书,还有过颈项缠绵。後来,那个书生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我欠他一句话,多少年来一直没有说。当年雨夜里情热相缠,我一直想说,我喜欢他,喜欢他……可是没有来得及,後来,也再没有机会说。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因为我身上的毒,所以,让他也跟著受苦。那个书生,叫卓风,说话声音总是有点低,夫子们都很喜欢他。有一天,他被同窗骗到碧桃居去喝花酒,中了药又一个人跑回来,让我遇见……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这事情,当时他醉得胡涂。後来……後来……”

黑暗中,卓风听到九宣慢慢的念著几句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声音细软缠绵,念了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说:“谁家少年……谁家的少年?你可知道他在哪里?我寻他不到了。”

卓风不作声,他也记得那些时光,记得十分清楚。初来时象白兔一样精灵的少年,慢慢熟悉起来,没有讲过话,各自管各自。後来,後来……

九宣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说道:“卓风,我很喜欢你,我一直一直在心里喜欢著那时在学堂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