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沉沉入平湖镜面,倒映此刻我的局促不安,以及暗藏心底的深切不安。我在害怕,怕再一次的情不自禁,再一次地不撞南墙不回头,再一次地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有谁比我更清楚曾经对秦暮川至死不渝的情与欲,他是我的海洛因,赐予我虚幻美好梦境,留下的是再也戒不掉的心瘾。
我多想,放声痛哭。
“仅仅是巧合?我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秦暮川又点一根烟,云雾缭绕间,他的脸隐约透出丝丝缕缕沉寂的悲哀,被夜色渲染成一片刺骨寒凉。
“无巧不成书。”
“是吗?那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法律未规定未成年人不许进咖啡屋,公共场所内,秦叔叔难道要将我赶走?”我仍在狡辩,做垂死挣扎,但内心早已抽过自己千万个嘴巴子,让你发疯夜游,一不小心游到禁地,吃饱了撑的找死。
忽然间,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突然间有人陪伴,太过惊喜罢了。”
他哪有半点惊喜神色,分明都是怀疑与试探。
我打算即刻告辞,不再多做纠缠,他却问:“你恨我么?”
“怎么会,秦叔叔对我照顾有加……”
“我问你,你恨我吗?”他执着地重复问题,双眼迷蒙,魔障一般。
沉默,其实他并不需要我回答。一切了然于胸,夏青青怎么可能不恨?再圣母的苦逼也挡不住这种全方位立体三百六十度狠虐。人说苦恋,便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细小卑微,而我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没那种命,熬到香如故。最终化作他鞋底又脏又黏的香口胶,急着找一块尖利土石刮个干净,或是索性扔掉这双碍眼的鞋。
我怎会将自己摆放到那样卑贱的位置,甚至怀疑我曾以作践自己,往死里作践自己为爱好。
我就是一十足受虐狂,无人虐时心慌慌,有人虐时哇哈哈。
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秦暮川说:“你总令我产生幻觉,仿佛她从未离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不过心已变。上天一直他妈的玩我,被掐着咽喉过活,忍ru负重,咬紧牙关,为的是有一天出人头地,风风光光,令她能够光明正大成为我妻子。现如今才知道,过往一切永不可追,失去的不再回。我已经决定放弃一切随她而去,为什么又出现另一个青青。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怎样她才肯原谅我————”
“你好好生活,从其以后,天上地下再无瓜葛,留一个清净地给她。”我原本想说你不如去死,死了我就原谅你,但我始终不够他们狠毒,面对他,我依然狠不下心
“她举着戒指,跪在我脚下,傻傻笑,说:‘秦暮川先生,你愿不愿意抽空拥有一个家。’我不说话,她便要哭,忍着眼泪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不过没关系,那就当我是来不及扫走的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无足轻重,却将自己燃尽了温暖你。’我说:‘你祖父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她答得又急又快,没得半分犹豫,‘最多再让他打断我一条腿。阿暮,你不要怕,走到哪里我都拼了命保护你。’保护我——全世界只有夏青青会同秦暮川说这样的傻话,最终我也没能给她幸福,留下的是一身伤痛,她哭着说:‘阿暮,你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无人能伤我这样深。’我似乎总是令她流泪,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我该死,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记起来了,我是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求你留我做个垃圾,长留恋于你家中,从沉溺中结痂,再次萌芽。对他的眷恋才是此生最大仇敌,我的城池,坍塌之后满地瓦砾中重建,此刻又开始摇摇欲坠,我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为何这一生,这一世都不肯轻易将我绕过。
秦暮川紧紧攥着我的手,疼痛令我清明如镜。这是第二次,我遇见哭泣的秦暮川。隐忍的,沉醉的,挣扎的,痛苦不堪的秦暮川。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再无从前宽广温暖胸怀将他拥抱,我与他似隔云相望,如此熟悉,却又遥望千里,再不能靠近。
时针指向十一点正,店内古老座钟敲完十一下,他已经平静如常。看一看手表,站起身,“已经很晚,我送你回家。”他依旧恍然,明明方才钟声响过,他仍盯着手表发愣,仿佛不识钟表。
我点头,随他离开,一整晚心情浮沉不定,闷得想要声嘶力竭大叫一番。
漠然不顾,好过残念辗转,相见不如怀念。我与秦暮川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