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休沐(完)

温特斯想了想,说:“听起来像是安德烈亚·切里尼会讲的话。”

皮埃尔双手撑着膝盖,垂下了头。

“低头干什么?”温特斯哑然失笑:“和切里尼保民官想到一块去——这又不是什么贬义的评价。”

皮埃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抬起头,望着血狼,低沉地说:“阁下,在我来驻屯所的路上,每一个‘委任军官’都表现出一种莫名的迫切。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迫切希望我来见您。但是最后,我意识到,那不是迫切,那是焦虑和恐慌……他们害怕。”

温特斯撑起下颌,不露声色地问:“害怕什么?”

皮埃尔抿了一下嘴唇:“害怕和平。”

这个回答,令房间又一次陷入安静。

这次不需要温特斯开口询问,皮埃尔自己便打破沉默:“城镇可以易帜,士兵可以回家,穿皮靴的军官可以重新被接纳。但是委任军官——那些从最开始就追随您的老兵,他们无路可退。如果有一天我们输了,他们会失去一切。”

仿佛是要抢在温特斯开口之前说完,皮埃尔的语速飞快:“请相信我,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为您战斗到最后一刻——他们甚至连背叛的念头也不曾有过。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无所有,正是因为他们绝不会背叛您,失败的结局才更加令他们绝望。哪怕仅仅是想象一下那种可能性,都会令他们不寒而栗。”

“阁下,百夫长,蒙塔涅大哥……”皮埃尔竭力保持着克制,一字一句地述说:“您最忠诚的部下们,正在逐渐开始对未来感到悲观。”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结束了。”皮埃尔紧紧盯着血狼,声音颤抖,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吗?”

温特斯端详着皮埃尔,脸上带着一种又欣慰又无奈的神情。

他撑着桌面站起身,把一脸错愕的皮埃尔叫到窗户旁,指着外面的铁峰郡士兵,抓着皮埃尔的肩膀,问:“你感觉到他们——你的战友——对你的部下的敌意了吗?”

皮埃尔不知道保民官为什么这样问,他呆立半晌,回答:“感觉到了。”

“友军也是这样看我们的。”温特斯拍了拍皮埃尔的后背,把后者领回座位:“如果我们贪得无厌地继续索要,新垦地马上就会打响下一场战争。”

坐在椅子上的皮埃尔紧紧攥着拳头、低着脑袋,当他再抬头时,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他咬着牙反问:“那不是更好吗?正是我们全取新垦地的好机会。”

温特斯走向房间角落的五斗橱,仿佛完全没有听懂皮埃尔的明示,随口反问:“然后呢?”

皮埃尔愣住了:“我……我不明白……”

从五斗橱回来的温特斯,手里提着一个酒瓶和两个杯子。他给皮埃尔倒了一点杉德尔少校的珍藏,靠着办公桌,低头看着皮埃尔:“我问你,全取新垦地——然后呢?”

皮埃尔被血狼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剐得坐立不安,他忍着不适感,昂首回答:“然后是诸王堡!然后是江北行省!然后是塞纳斯联盟!”

“我不是让你下决心。”温特斯忍俊不禁,把杯子放进皮埃尔的手里:“我在问你更实际的问题。”

温特斯背靠办公桌,轻轻敲着桌面,一句接一句地询问:“你打算承受多少伤亡,以歼灭三郡部队?如果三郡不愿投降,你打算将多少兵力投入攻城战?歼灭三郡部队、全取新垦地以后,你觉得我们需要多久能将战果完全消化……”

“无论如何,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皮埃尔紧紧攥着拳头,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他决绝地回答:“既然我们与新垦地军团终有一战,那越早打就越好。今日不流血,明日血流成河”

“我还没有问完。”温特斯等到皮埃尔说完,方才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他直视皮埃尔的眼睛,问:“如果新垦地再爆发一场内战,当它结束的时候,我们是否还能有足够的力量,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

“外部威胁。”皮埃尔先是一怔,旋即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他不解又悲愤地问:“阁下!诸王堡已无可用之兵了!您究竟在担心什么?您难道忘记您的承诺了吗?”

温特斯把手搭在皮埃尔的肩膀上,耐心地等待皮埃尔恢复平静。

“皮埃尔。”温特斯将万千期许化为一句话:“睁开眼睛,将目光放到长远处。”

“敌人不仅在诸王堡。”他缓缓说道:“甚至不仅在帕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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