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告诉当朝太皇太后与太后人都是从古猿变成的,莫不如直接与康熙促膝长谈马克思社会主义。
真理啊,什么是真理?是被大多数人承认的是真理,还是少部分人坚信的是真理?
有时候娜仁也在想,在这清朝几十年,她算是被同化了吗?大部分时候收敛锋芒,行事恰到好处进退得宜,做事不说瞻前顾后也要再三思索。
如果从这上面看,没有,因为在现代她行事也要小心细致,甚至还要比现在谨慎三分。
但要真说没有……她为什么大夏天也要里外衣着严密整齐一层层闷得人发汗也不能脱下,为什么不能对明显感情生活不幸福的小姐妹大喊“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为什么不能站在街头振臂高呼“姐妹们站起来吧!”
前世她妈妈在妇联工作,她从小在办公室里写作业,见到过太多人世疾苦苍凉无奈。
那时候胸中尚有揭竿反抗之志,愤懑不平之怀。
如今呢?只能心中惋惜,深感无力。即便有心劝上两句,人家也未必听得进去。
想到这,娜仁不敢再深思,长长叹了口气,最后给自己下了结论:其实没有吧。只是收敛了锋芒,压抑住激昂,她终究不是高尚勇敢到能够取义成仁之人。活在这四方天里,听到见到的外头事多少,宫里的女人多是情感上可悲物质上丰沛的,时日久了,便蒙上眼睛,开始自欺欺人了。
但如果再细究宫中女人幸福与否……
至少对她而言,是幸福的。衣食无忧,富贵不愁,待遇优渥,身边美人如云。除了没有帅哥和她谈感情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思想上的冲突就仿佛一个火把,在不断地被风吹击的情况下会火光会逐渐微弱。但她相信,只要留存好星点的火苗,总有一日,这点火苗会在氧气的作用下再度复燃,直到星星之火燎原,直到幽林火光冲天。
她静待来日。
回到永寿宫中,对着桌上再度被退稿的稿件,娜仁牵起唇角一笑,自信从容,一双杏眸前所未有的亮,一改所有的跳脱恣意,正色庄容。
“娘娘,大公主回来了。”琼枝的声音打破寂静,娜仁抬起头,神情再度生动起来,道:“总算回来了?快叫她进来,哦不,咱们去正殿。”
琼枝一笑:“好嘞,您快出来吧。公主给您带了不少点心吃食,不止有鱼鲊,还有桃酥、满天星、霜顶雪梨和金丝饼。”
都是娜仁素日喜欢的。
娜仁听了眼睛更亮,骄傲地一甩头,走了出去。
果然闺女还是和额娘亲。
一出门,便见皎皎手提着几个油纸包,笑盈盈地站在书房门外,身上穿着上下两截的衣裳,鸭蛋青立领长袄,腰下开衩,玉色滚边,膝下露出一节樱草色绫裙,挽起的纂儿点缀着零星的珠花,身后的朝雾手上还捧着白纱帷帽。一见娜仁出来,目光相触,笑容登时愈发灿烂。
娜仁道:“怎么在这等着?外头待了一日,回来也不知找个地方消消汗。见过你弟弟了?晚来从老祖宗那端了一盘果子回来,水晶缸里湃着,便叫人取出来吧。”
又道:“东西给旁人拎着就是了,快去沐浴更衣,额娘去正殿等你。”
“是,想在这。”皎皎笑着应了一声,提一提手上的油纸包,道:“都是您喜欢的,还有些霜顶雪梨,这个时节可不常见,只有这些,都被女儿买来了,您可千万要尝尝。”又吩咐:“告诉小厨房备百合清酿来,或用酒酿下一碗小圆子也好。”
“是。”宫女忙答应着,娜仁示意底下人接过皎皎手中的东西,推了推她:“快去沐浴吧,你琼枝姑姑早就叫人把水给你备好了。”
皎皎便对着琼枝灿烂一笑,“谢姑姑关心!”然后对着娜仁轻盈地道了个万福,“女儿就去了。”
“瞧瞧。”目送着她身姿优雅仪态端庄脚步轻快而不凌乱地顺着廊子向后殿去了,娜仁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骄傲:“不枉费我这些年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地培养。”
琼枝被呛得轻咳了两声,方缓缓道:“……是,多亏了您呕心沥血地培养。”又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地提醒道:“兢兢业业……不大合适吧?”
娜仁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文盲这个残酷的假象,一仰头,摇摇摆摆地向正殿去,走了没两步,就觉着后脊骨发凉,悄悄用余光向后一瞥,琼枝眯着眼盯着她,不由神情一肃,行走的姿态都端正起来。
等皎皎沐浴一番,换了身旗装梳着盘辫清清爽爽地步入正殿时,娜仁与留恒已在炕上坐定,安静地等她。炕几上用小碟子盛着皎皎带回来的几样小点心,还有三只净白瓷碗盛着百合清酿,因是在冰鉴中镇过的,碗壁挂了一层水珠,瞧着冰凉凉的便叫人心中可喜。
皎皎笑道:“今儿的百合清酿倒像是早备下的,倒是我多余叮嘱一句了。”
“叮嘱有什么多余的呢?天底下呀,多少多余的东西,叮嘱也不会多余。”娜仁招招手叫她坐下,端一碗百合清酿与她,道:“小厨房还做了玫瑰乳酪软饼、果馅酥饼,还没端上来——告诉她们再端一碟子金糕来吧。”
后头那句话是与身边人说的,琼枝点点头,一摆手,便有小宫女快步出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