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里的春日,比之宫中多了几分野趣,娜仁与清梨、愿景登山踏青几回,三人都不是爱骑射的,便慢慢散步,皎皎倒是催马在围场里跑了两圈,拎了两只野兔子回来,下锅子吃了。
酒足饭饱,清梨长舒了口气,端着宫人奉上的消食茶抿了两口,随口道:“这锅子不常吃,难得吃一会,倒是不错。下次再有,烤了也罢!用好料煨上,火上一烤,油滋滋地流,那肉才香呢!”
她形容得绘声绘色的,皎皎不由动了念,道:“改日我再去围场里逛逛。”
“逛逛也罢,记着多带些人,围场里到底不是十分安全。”娜仁叮嘱一句,皎皎笑着应了,留恒慢吞吞地喝着果子露,回味着兔子肉的味道,听到这话,也跟着叮嘱皎皎一句注意安全,像模像样的,倒真叫人好笑。
用过膳后,皎皎带着留恒念书去,清梨净了手抚琴一曲,素手止住琴弦,望着孩子们的背影,忽然道:“留恒这孩子,看着清冷却有情,性子说是温吞,不如说是不在意,倒真有些洒脱的意思。”
“他像他阿玛,也像他娘。我只希望他这一生能顺顺遂遂,身体健健康康的。倒不求他能权倾朝野文武皆通,立下多少功绩。他父亲已经为这大清国抛头颅洒热血过了,战功荫庇,爵位傍身,他这辈子平平安安地过就好。”娜仁笑眼望着他们,清梨又道:“皎皎也快到了适婚之龄。”
娜仁道:“我想多留她几年,小小年纪出嫁了,又要应对人家舅姑,还是多在家里过几年顺心日子吧。况早早出嫁,自个还是个孩子呢,就有人催着诞育子嗣,对身子不好。”
清梨道:“皇家的公主,谁家的舅姑敢为难呢?不过你说的倒也是,索性你们家的女儿不愁嫁,也不怕留来留去留成仇。”
“你这话,真该叫皇上听听。”愿景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留两年也好,皎皎……不是甘于平常的性子。”
娜仁怅然道:“我就是怕,这份傲骨害了她。远大不屈之心,被岁月逐渐磨消;一身不折傲骨最后只能藏在四方天里。逐渐甘于平凡,向世事现实低头,这各中痛楚,不是外人能知道的。我也不知,最后她是能与这世代战上一场,还是磨平了心气,甘愿做一世富贵公主。”
“皎皎定然一生顺遂如意。”愿景缓声道:“这是她的命数,谁也左右不了、盘算不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清梨道:“咱们皎皎是个好孩子,上天庇佑,自然会走她应该走的路。”她看着皎皎笔挺的背,端方出众的风姿,感慨道:“我这半生庸碌平凡,这孩子琴剑皆系我一手教授,若她能活得多么波澜壮阔,也算活出了我这一份。”
愿景低低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三人未再言语。
大道之下,众生碌碌,不论来去,但凭本心。
最后是娜仁喃喃念了一句:“愿我儿皎皎,一生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荡。”
愿景听了,半刻神情微微复杂,转头深深看了娜仁一眼,直把娜仁看得瘆得慌,乖乖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她方满足地回过头去。
清梨轻轻一笑,摇头感慨:“《大随求陀罗尼心咒》中,有‘一切行愿皆悉满足。’但愿皎皎最终应了这句话吧。”
愿景固执地道:“《庄子·秋水》有言: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
“不过借个词汇罢了。若皎皎真修行到那个境界,也不需有何所求所为,寻一山隐居,静待老来,生命终点。那样多没意思啊?”清梨又摇摇头:“咱们在这感慨也是无用的,孩子的路,还是要孩子自己走出来。你这回出来能住多久?立夏能一起过吗?”
娜仁叹道:“立夏日,延庆殿要预备夏季供,皇上不在宫中,老祖宗老迈,太后无心于此,我是留不得了。你们两个过吧,哪时得空了,我还过来。”
“还有半个月好住呢,先不着急。”愿景道,清梨点点头,虽有些不舍惆怅之怀,却还是道:“日子长着呢,如今宫里有了着落,也不会把你绑住。有了来的头回,下回便也有了。立夏是大节气,你回去也是有的。”
虽口中如此说,她面上的不舍也是肉眼可见的。娜仁握住她们两个的手,感慨:“我又如何舍得你们呢?宫里虽也有些合心意人,事更多,虽看得热闹,有时也嫌烦,不如这南苑住着舒心。”
“那就常过来,我们都等你。”愿景端起消食茶,冲着她道:“以茶代酒,庆你我重聚,待离别日。在再斟酒相送。日后再来,可要带两坛好酒。我酿出来的竹叶酒,喝着总不如你酿下的。”
“修行修行,怎么偏就修到酒肉上了?”娜仁带着几分促狭笑着打趣她,愿景一本正经地道:“享受生活,恣意洒脱才是修行。若是连这都看不破,还算什么修行?”
清梨拍手道有理,豆蔻将新炒的南瓜、葵花籽端了一盘子上来,又切了应季水果,供她们磨牙消遣。
如娜仁所言,宫中四季皆由应时供奉,立夏日要预备夏季供,最初是太皇太后操持,后来是仁孝皇后操持,再然后是愿景。愿景也不在宫中后,多半是娜仁主理。
如今她已成了名正言顺的皇贵妃,夏季供自然没有推托的道理。
因知道她什么时候要走,相聚的日子便更值得珍惜。
这日皎皎从猎场回来,怀里却抱着两只小狗,米白的毛色,不过成人巴掌大小,窝在她怀里哼唧,连一声“汪”都发不出来,瞧着十分虚弱。
“这是——”娜仁一惊,留恒已快步过去踮着脚尖看,皎皎道:“快,有什么能给它们吃的。也不知是几时钻进猎场的一条母狗生的,那母狗难产,已经去了,诞下三只小崽子,有一只醒来就没睁眼,这两只倒还勉强能立着,我就给带了回来。”
娜仁一时也拿不准小狗喝不喝得牛奶,只得命人去温了羊乳来,好在素日她与两个孩子也有饮用牛羊乳的习惯,小茶房里都很齐全,没一时就有宫女端着两个小碗过来。
留恒眼睛紧紧盯着两只小狗崽,见它们被放在地上奶碗附近,便低声催促:“喝呀,快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