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番外:二

不倦 温三 4789 字 10个月前

周憧一有一门娃娃亲,定的是上官家的嫡幼女,他与那女子两情相悦,可他却迟迟未娶对方,周憧一总想着他命不久矣,不能祸害了心爱之人,可又舍不得放下,婚约一直有效,却未兑现。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自知时日无多,亲自书写了退婚书,以上官家女子的名义,向他退婚,如此上官姑娘清白可保,日后还能嫁给良人。

只是在送这退婚书的路上,周憧一意外去世了,他这一生的郁结,便在于此。

他想,情爱是世人的良药,却在他死的那一刻,成了上官家姑娘的毒。是他自私贪爱,没有早一点放手,他郁结在心,在鄞都城后的三生石上照看自己的一生,越看越是情难了,意难平。

中堂符术可帮死人烧物至阴间,周憧一对符术更是了如指掌,自然也在此间摸通了一条可从阴间往阳的诡道。

他在鄞都城,就是为了看三生石上照见的平生,若是善鬼,他可帮。

他想,他帮的人多了,消息可传出去,若传到了阎王殿,说不定阎王殿里有人能帮他,可那些有能的阴曹死守规矩,来寻他的都是底下不通法术的鬼差。

“你既有如此本事,为何不自己托梦,又或者往阳间传一封信?”丁清知他是周家人,心中的意见倒是没那么深了,毕竟也算半个周笙白的子孙。

周憧一苦笑:“正如医者不能自医,那些求我办事的鬼魂们若要往阳间托梦,我得施法守着,可无人守我……无人能替我守,哪怕一炷香,一盏茶……”

丁清沉默,周憧一又道:“周祖可能帮我?生死可断,情意难断,公堂办案尚讲三分情理,难道这阴阳两界,当真不得一丝通融吗?你看这满阴间的鬼,有多少能安心随鬼差走投胎路?大多都弥留于城池里,等待亲友死去,一等几十年,那时方可安息!那时他们才算真正的死了!”

“可他们真的能安息吗?”周憧一垂眸摇头:“不会,因为死了亲友,尚有儿女,死了儿女,尚有孙、曾孙,他们的儿女也不愿随他们而去,儿女亦有儿女……”

这是人的情,看似一团乱线,却不是线,因为线总有一日能理得清,可遗憾解不开。

丁清没有那样的亲人,也不能与周憧一共情,她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凡间的生者,不是人人都如周笙白那样,可以毫无牵挂地死去,与所爱之人永生相伴。

可丁清看过,这阴间正如周憧一所说,绝大部分的鬼都在为情所困,他们不愿投胎转世,因为心有遗憾,不愿投胎。

他们的遗憾,留在了阳间。

“我能帮你。”周笙白看向周憧一。

周憧一惊诧的目光里闪烁着泪水,他等了这么多日,帮了这么鬼,也终于有人能渡他的心结,了他的遗憾。

周笙白道:“我也会帮所有的鬼魂。”

他说完,拉着丁清便离开,周憧一还想跟上他,周笙白没理他,带着丁清飞上了上空,徒留周憧一一道红影站在了长安巷前。

他会等,他等周笙白所说的那一天,希望不要太迟。

回去窥天山的路上,丁清问周笙白:“老大,你真打算帮他?若每个鬼魂都有不同的遗憾,难道我们要一一去解?你别因为他是周家的子孙就纵容,日后坏了规矩,谁能管住?”

周笙白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

丁清咧嘴一笑:“不是。”

他对周椿都不太在意,更别说一个周椿之下不知多少辈的子孙了。

周笙白道:“我有眼睛,我能看,我能看到阴间的弊端,只不过这个周憧一,为我打通了这个开端,想解弊端,先立法。”

丁清问他,法是什么?

周笙白道:“从此以后,凡是入阴间的鬼,有罪孽者受惩罚,消罪孽。无罪孽者,或罪孽甚少者,经阎王殿,判来世之身,私留有限期,不得于阴间长存。”

这便是逼他们投胎转世了。

“过奈何桥前,我会让他们解了心结的。”周笙白看出了丁清的忧心。

他有此想,没有周憧一,也要实行,否则阴间鬼魂越留越多,投胎者越来越少,造成阴间遍地成鬼,上推几十代祖宗祖孙共聚一堂,从此阴间不成阴,阳间无活人,也有违他立下阴间的初衷。

长安巷里摆摊的女鬼消失了,与此同时,阎王殿立了新规定。凡是入阴间者,从过鬼门关日算起,步行至窥天山需时五年整,阔五年时间可弥留阴间,十年之内,必须投胎,不遵从者,领罚。

消息一出,四处鬼魂皆闹。

阎王殿以手段镇压,怨声四起时,又出一则新规。

在阴间弥留的那五年里,可申请去三趟阳间。

去阳间?!

此一言,震惊四座。

以鄞都城为界,三生石可照生平,记下未行恶事者,可通过阎王殿的申请,在每年的中元那日,越过鄞都城城门,魂魄入阳间窥看。

阴司监视,鬼差随行,入阳间的鬼需遵守规矩。

不能现真身。

不能害凡人。

不能结姻缘。

子时入城,卯时归。

未达规矩者,皆受魂飞魄散之刑。

长安巷这头是阴间,那头是阳间,会将死者送去最想见的人身边。

五年弥留,三次入阳间,可见至亲至爱之人,可解心中无法了去的遗憾,时过便要投胎。

周憧一等到了他想要的。

七月岁中,这月的第一次月圆,中元那日,周憧一随诸多魂魄一起涌入了长安巷,杂色深深的魂魄里,唯独他这一抹鲜红。

他是穿着喜服的,他想去送退婚书的那一路,假装自己是在娶心仪之人,这身衣服到了上官家前便要换下了,却没想到,成了他死后的裹身布。

长长的长安巷,一头通三生石,一头通向了人间。

周憧一见到了光,他见到了圆月挂空,今日中元,地官赦罪之日。

上官家摆起了桌宴,一同赏月,也算热闹。只是坐在长廊尽头,靠着美人蕉的上官姑娘未见得多高兴。

周憧一死了两年了,上官姑娘也二十了,她还未嫁,但近来家中已经有人为她张罗相看的人选。

一壶清酒醉人,上官姑娘靠在美人蕉旁昏睡过去,一身鹅黄的长裙,腰上挂着的男子玉佩尤为显眼,她眉心蹙着,是为相思。

所思之人,阴阳相隔。

周憧一走过去,他从怀中取出了特地带来的珍珠耳坠,轻轻地放在了上官姑娘摊开的手心里,又将她腰上挂着的玉佩摘下。

他道:“樱月,耳坠还你,玉佩我拿走了,愿你今生觅得良人,一世幸福安康。”

他没求来世,他回去阴间,要不了几年便投胎了,可他希望上官樱月能长命百岁,他求不得这个来世。

周憧一坐在上官樱月的身边,陪她看了月落。

上官樱月躲在花里,下人们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再见她时,已经将要天白。

婢女长叹:“小姐,你怎能在此睡了一夜呢!快喝姜汤,七月的天也怕夜里冻呢。”

上官樱月苏醒,起身时觉得手心有些分量,什么东西溜走了,她低头去看,像是见到了珍珠耳坠,起身去寻时,腰间的玉佩突然落下滚动,咕咚一声掉进了围栏那边的池塘里。

“我的玉!”

周憧一送给上官樱月的玉佩,终是没被打捞上来,她知逝者已矣,不可追寻,不留念想,方能重生。

后有人传,每年的中元,地官赦罪日,好似能见到挂念的已故之人,便有人将其称之为中元鬼节,那日烧纸烧物,以祭故人安息。

往往去往阳间的鬼魂回来之后,都将万千遗憾化为一声叹息,窥天山上,轮回永生树的叶上露,也就没那么难喝了。

阴间弥留的鬼,愿或不愿,总归是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