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庐从来不觉得自己不行, 也从来不着急, 更不会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慌了阵脚。
况且他是悲观主义者, 一切美好总有消逝的那一刻。人生短短26年时光,他见识太多美好被塑造、营建、成型,而后又坍塌的过程。摧枯拉朽般,让人猝不及防, 毫无防备。
不过, 他瞥眼看向站在台阶上朝他弯眼笑的唐梨……她没有令人歆羡的美好家庭,没有让人向往的亲密关系, 工作忙得像陀螺, 还有个比自己小18岁弟弟需要操心, 可她好似没有烦恼般,像小太阳般永远对着他喜滋滋暖洋洋的笑着, 弯弯的眉眼里藏着他头一次不愿意放弃的美好, 哪怕明知会消融, 会失去, 也希望这个过程来得慢一点, 再慢一点。
“我以为现在的时代不同了。年轻人看到自己想要的会奋不顾身去争取……”程兴安冷哼两声, 朝唐梨挥手告辞, 转脸看向程庐, 小声道:“该上就上, 别磨磨叽叽的,到时候后悔!”
程庐打着哈哈把爷爷的拐杖放到后备箱,而后鞠躬告辞,叮嘱护工把人安全送到家。
车稳稳驶入车流中,程庐回头,迎面撞到唐梨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不是憋得住话的人。”
唐梨嘿嘿笑了两声,“小宝~”
尾音拉长,憨娇十足。
程庐眉眼一跳,转身往医院走去。
唐梨赶紧上前扯住他的袖子,“等等我嘛。”
程庐转身盯着她,眸光幽深,隔了半天才沉沉道:“你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可以休息,赶紧回吧。”
唐梨当即脸耷拉下来,“你要赶我走吗?”
“没有!”程庐哭笑不得。
“那你就是心疼我了?”唐梨嘚瑟起来,踮起脚尖歪着小脑袋坏笑着盯着程庐。
程庐:“……是的。”
“程老师,你知道吗?”唐梨小声道:“如果你开始心疼一个人,那就表明,你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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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头其实是有名字的。他叫安良骏。他的父母或许希望他能如一匹自由奔驰的野马一样活得潇洒自在,然而在他最后的人生岁月里,他忘记了自己叫什么,更不可能记得父母对他的美好期许。据照顾他的护士说,弥留之际他干涩的双唇颤抖着,咕哝出来的只有两个字:青丘。
他唯一的儿子,叫安青丘,比他高,比他帅,也比他更固执。白发人送黑发人,安青丘的坟头青草长得摇曳,而安老头也将随之而来。
唐梨得知安老头去世消息时是某天夜里三点。虽早已有所准备,可白大仞带来的消息仍然让她心悸难受。
挂了电话,打开台灯,她愣了好一会。
人生苦短也就算了,有时候苦短的人生还潦草得如同天边一闪而过的云,片刻消失,连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听白大仞说,安老头年轻时候痴迷音乐,组队泡吧,组队演出,但凡和音乐沾点边的人都是他朋友。他又穷又大方,自己兜里没几个钱,还经常支援无家可归无钱可花的朋友。他老婆气得离家出走,把还是孩子的安青丘丢给他养。
安青丘被耳濡目染得也一头扎进音乐这个巨坑,爸爸在台上演出他就在台下鼓掌呐喊,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高中没毕业就休学在家,发誓要做出最牛掰的专辑,搞出最牛掰的乐队,实现父亲一辈子都没实现的愿望。
唐梨不知道程庐如何和安青丘从结识到熟稔,到生死之交,再到阴阳相隔,但她可以想象,在某处狭小的空间内,剥落的墙纸和黝黑的地面丝毫掩盖不了他们滚烫的热情,他们会苦恼,会烦躁,会发脾气,但他们会因为想到一句特别的旋律而激动,会因为得到一个演出机会而欢叫,所有表面上看起来贫乏的物质,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赶到殡仪馆时,安老头已经被收拾地妥妥当当,安安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偌大的灵堂内零星摆着几个花圈,上面写着程庐、白大仞、古漳、谢曼琪还有安老头的姐姐和外甥敬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冷清又孤独。
也是,安老头孤苦伶仃,老婆跑了,儿子死了,最后送他走的时候只有这几个人。
殡仪馆内死寂一片,时不时有隔壁的哀嚎声响起。唐梨一身黑色,默默跪在灵前烧纸。
身后脚步声响起。唐梨猛然转身。
不过几天不见,程庐好似更憔悴了。胸口那朵小白花越发衬得他脸庞消瘦,眼眶里充满血丝,看到唐梨的那一瞬,唇角扯了扯,到底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唐梨起身,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