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想的。”黎渊笑意苦涩,正要将他抱在怀中时,苏雪禅却后退了两步,为难地望着他。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若是碰到你,那我就很快要走了……”
黎渊沉默片刻,将王袍上的绶带解下来,俯身绕在了苏雪禅的腕子上,说:“这样啊。”
他们离得极近,近得都能够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黎渊低下头,那模样活像是要亲吻他,但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他们的呼吸几乎融在一处,可唇齿肌肤之间却始终若即若离地隔着一线。黎渊的长发已经隐约撩到了他的手臂上,在情似火烤的眩晕中,苏雪禅只觉得搔痒难耐,连半阖的眼睫都颤颤哆嗦起来。
他想伸手,可是不敢。
黎渊握着那条捻金的绶带,而苏雪禅的手腕上亦打了一个不紧不松的结,他们彼此握住绶带的一边,黎渊就牵着他,缓步走进银烛绰约的宫殿。
“你走了很久,以往梦见你时,你都来不及看看呦呦,如今她长大了,她也很想你。”黎渊低声道,牢牢攥着手中的纽带,“她现在睡着,我领你去看她。”
苏雪禅心中百味掺杂,既期待,又愧疚,还有一丝莫名的胆怯萦绕其中。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即便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他也丢下了呦呦,留她和黎渊孤独地住在东荒海……他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呦呦正侧身睡着,她睡得很沉,半张脸都压在云霞漫卷的鲛绡中,剩下半张脸露在外边,一旁的明珠微微发出柔润的光芒,映得她更如美玉生晕,天然可爱。
“已经化出人身了吗……”苏雪禅心中又酸又涩,一掐都能溢出泪水,他怜爱地看着女儿的眉目,也不敢伸手触碰,仅是轻声对黎渊说,“这孩子长得像你。”
他看呦呦,黎渊看他,听见这句,黎渊不由道:“难道不是像你?她笑起来,脸上还有一个酒窝,和你一模一样……”
“不是啊,”苏雪禅笑了起来,他回头瞧着黎渊炽热温柔的眼眸,“这孩子,眼角眉梢都带着你的影子,头发也像你一样黑……”
说到这里,他才醒悟过来,声音亦低落了下去:“不,应该是像你以前的头发那样黑。”
黎渊同样凝视着他雪白的鬓发——这原本应当是心血耗尽的枯槁苍白,但被他周身温润的灵光一衬,倒现出几分不染尘世的仙气。此时,有太多的话堵在喉头,他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只有寥寥数字。
“还要走吗?”
黎渊的声音恍若金石,低低回荡在苏雪禅的耳边,苏雪禅转头望他,实在想亲亲他的嘴唇,好好抱一抱他,但他生生忍住了,勉强笑道:“我现在还没有一具肉身,难道你想让我就这样同你过一辈子?”
过一辈子。
这个词是如此美好,美好得甚至生出了三分尖锐,刺得黎渊心尖巨颤,连话都说不出了。
“如果……”良久,他方才沙哑着开口,“如果能过一辈子,是不是实体,有没有肉身,又有什么妨碍?”
“每次梦见你,你都在梦醒后离开了,那感觉,比死一次还要难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雪禅,“哪怕再也不能拉住你的手,也比死一次的感觉要好千百倍。”
天边落雨霏霏,温柔地洗刷着万物的身躯,将一切忧愁与哀恸尽数掩埋在细碎潺潺的声响里。
苏雪禅骤然松开腕子上的绶带,倾身抱住黎渊的脖颈,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漫天繁星与飞花疾速翻卷,轰然淹没了整个世界!
滚滚云海,茫茫光影,无数画面纷扬过二人的双眼,战火、死亡、鲜血、阴谋、灭世的秘密与谎言……还有矢志不渝的爱恋。
被塑造的记忆全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应龙铺天盖地的双翼,它咆哮着,暴起撞碎擎天四极,为爱人争取到了最后一点喘息的时机!
黎渊在那一刹那已经分不清记忆与真实的区别,他大声怒吼,额上青筋绽出,苏雪禅则是所有虚幻间仅存的一点真实,他的王袍飞扬,在霎时间流转过不尽的春日柳叶,夏夜莲花,秋朝明月,冬暮雪鸦,沧海神州的宿命千年一梦,终于在那一刻合上了久张不闭的大门!
“你……你……”黎渊不住喘息,蓦地狂吼道:“你居然是真的!你真地回来了!”
苏雪禅虽是灵体,但依然被他的神力牢牢攫在怀里,黎渊的龙瞳似火燃烧,活像要气得把他一口吞下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你……你这个……!”
瞧见黎渊几近气急败坏的样子,苏雪禅一下笑出了声,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眼中又隐有泪意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