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身死的那一日,羲和作为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怎么会感应不到,反而要等到月碎的瞬间,才慌里慌张地跑来九天金銮,在其后大闹这一场?
他注视着长夜上如蜿蜒如光河的绵延金乌,缄默得就像一座雕塑,几乎与周身流连的墨色融为一体。
十万大山中,封北猎立在山巅,任由山风流离转徙于他的衣角袍边,让他的长发与束发飘带一同纠缠飞扬,在风中犹如上下翻飞的蝶。
羽兰桑站在他的身侧,与他一同观看天空中的盛景,不光是他们,此刻,洪荒上下,坤舆众生,所有活着的生灵都在遥望星空中燃烧万里的似血霞云,当中浮着一轮微弱生光的透白色的月亮,仿佛是火河里趟过的一枚脆弱小船,无知无觉地映照着神州众生,繁华兴灭。
她看着天空,又看向身旁的封北猎,他的侧脸在漫天霞色之下,被晕上了一层无害温柔的光芒,那光甚至模糊了他瞳孔里两点锐利的幽青色,令他此时无悲无喜的面容也透出了几分茫然的稚气,宛如那个无所不能的君王还在他身边。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无论是谈论九黎的过往也好,还是谈论以前他们一同度过的时光也好……
“混沌之力已缺其一……”她犹豫片刻,轻声开口,说出的话终究与自己的心意相差甚远,“洪荒乱象亦初现端倪,你打算怎么办?”
封北猎低头不语,只是笑了一下。
看着封北猎的面容,羽兰桑又忍不住道:“应龙当真被帝鸿氏设计暗算,关在了地下,那菩提木想必也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了吧?我原以为月神之死不堪大用,漏洞百出,不想居然真得成功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封北猎含糊地笑了一声,“帝鸿氏怕我们怕得要死,却偏偏抓不住我们,他自以为成王败寇,便能不惧业债报应……”
他低低笑了,眉目间盈满苍穹似锦的霞光,“他做梦。”
“混沌之力颠倒,若是日神也随之薨殁,那我们……”
封北猎打了一个手势:“日神绝不能现在就死,她仍然能在我们的布置中发挥大作用。与其想这个,不如好好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走。”
羽兰桑抬头看他:“帝鸿氏既然畏惧王上重回世间,把菩提木死死控制在手中,那他就断不肯承认菩提木说的提议,令九天之上的那群酒囊饭袋把重点投在我们身上……下一步,他只怕要明面上装模作样地派人前往妖族勘查,暗地里派遣手下搜寻我们的踪迹了罢。”
“很好。”封北猎赞许道,“将计就计……我手里这唯一一枚昆吾箭镞,也是时候和太杀矢重逢了。”
夜风呼啸,两道一前一后的影子从千丈高崖上一跃而下,很快便遁入黑暗,不见踪迹。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地底深暗, 万丈黄泉,金光自其下不绝如缕,伴随足以撼动大地的轰鸣怒吼持续放出断断续续的明光,几乎要完全惊醒下方的死人之国,将黄泉和碧落彻底翻覆。
黎渊双翼延展,化作原身,被全须全尾地禁锢在帝鸿氏拓至此地的神号上, 任凭它如何挣扎,也无法飞出这里。
更重要的是,它已经无法根据红线感应到那头的苏雪禅究竟是否安然无恙, 观此情形,如何不令它心急如焚、雷霆震怒?
它再度发出一声长啸,龙首轰然撞击在不知何处的岩壁上,龙尾亦翻腾如大浪惊涛, 直震得四下摇撼,巨声大作, 连带坤舆之上的山峦都在晃动崩裂,可身下被奉天神印打进地底深处的神号依旧在无知无觉地发着光,金芒丝丝缕缕,似茧缠绕, 把它黏连得难动分毫,唯有心头怒火熊熊,足以燎原千里。
菩提……菩提!
黎渊双目凝血,恨不得将帝鸿氏碾磨在锋刃交错的利齿间活活撕碎, 它没有想过,帝鸿氏居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把它打下九天,让菩提置于孤立无援的险境中!
它低低喘息了一声,利爪深陷在坚固的岩石里,只觉心头闷痛难耐,似乎连呼气和吸气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一阵光晕波动,黄龙的身形逐渐缩小,最终化成高大人身,手脚缠缚金光,艰难站立在一片金光当中。
黎渊在强迫自己冷静。
为龙身时,虽然力量可以发挥到最大限度,可兽性也随之占据上风,使他难以仔细思考;变回人形时,虽然力量有所限制,但亦能令他以最快速度镇定下来,权衡最妥当的利弊。
就在这时,一个暗含威严的声音穿透重重幽冥,倏然降临在他的耳侧。
“应龙神,终于冷静下来了?”
黎渊抬眸,金红色的瞳孔变幻几番,终于将其中杀意按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