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摸了摸身上,他的原身自从被搬到应龙宫后,吃穿度用一律都不是自己操心,金钱方面也无需顾虑,向来是用夜明珠打弹子,玉玲珑垒沙塔的,现在出门在外,乍然被黎渊讨要平日里就不上心的事物,一时间如何能拿的出来?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黎渊也不着急,就那么一直张着手等,半晌,他才从衣袖里摸出一片先前飞进来的琉璃花瓣,拿在手里,恰似一枚精巧可爱的钱币,他犹豫了一下,继而理直气壮地往黎渊掌心里一放:“就这个,再多也没了!”
“小穷鬼。”黎渊嗤笑道,倒也不嫌弃,手掌一合,将那枚花瓣以食指和中指夹起,“这么点钱,怕是只能听一首吧。”
说着,他两指一弹,那枚花瓣顿时如流星般射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宽阔大殿和下方无数仙客的头顶,“叮”一声击落在乐师们身后的编钟上,音波震荡如水,所有靡靡乐声皆是一顿,金宴登时寂静无比。
上座身份尊贵的几位仙君都是了然一笑,西王母莞尔道:“到底是老了,没有年轻时的心力了啊。”
哇!苏雪禅暗暗在心里叫苦,完了,这不是闯祸了吗!你把人家的节奏都打乱了啊!
为首的乐师头戴花冠,回头细瞧,再转头时,面上已经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也不说话,只是一拍双手,先前两排手持笙箫的乐师便齐放乐器,再一拍手,就有重新奏响的乐声响起。
这乐曲既不庄重,也不靡艳,那琴声清澈流淌,带着纯朴而动人的温柔,这时,一名乐师檀口微张,唱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庭下一片哗然,苏雪禅亦惊地差点打翻杯盏,他万万想不到,这般肃穆宏大的场合,黎渊居然会让乐师们弹唱一首情歌!
数位乐师目光婉转,眼风似笑非笑地掠过他们的席位,齐齐和声,唱道:“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苏雪禅脸颊通红,完全不知道作何回应,黎渊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敲击着玉爵,凝视他眼神的温柔无比,竟全然不管底下众仙望着他的惊诧目光,此时,乐师们柔声唱起第二段:“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黎渊打着拍子,亦低声唱道:“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缓,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冰冷漠然、杀伐决断的应帝,苏雪禅面上则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终是忍不住,“咕噜”一声笑了出来,直笑得眼中盈动泪光,直笑得眉宇间盛满恍惚的怅惘,又是一轮笙琴响动,乐师们已经不开口了,仅是随歌声哼着小调,婆娑宝殿,万重辉煌,只剩下黎渊的声音,清晰可闻,爱意脉脉:“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琴声和磬音汇如江泉,在盛宴间倾泻长流,最后的和声宏大恍若晨曦辉照,乐师们低低的吟唱犹如沙哑的春风,黎渊缓声唱道:“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春城飞花,万里月光,淮渭苍茫涛浪的大江皆从时光尽头滚滚东流,在苏雪禅眼中化作无尽无垠的大雪,卷起灵魂深处的爱恋与温柔,卷向浮华烂漫的三千尘世,卷向轮回中永不歇止的勃勃生机。
乐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黎渊笑了笑,轻轻拉住他的手,手掌相贴,手指稍微一错,便缓缓扣住了。
“一首歌。”他道,“给的钱太少了,只能唱一首。”
苏雪禅深深吸气,方不至于落下泪来,他笑道:“明明……是半首歌,她们第一句唱了,你都没唱。”
黎渊摇了摇头:“原先不会唱这首,只能先听下第一段,现学现卖而已。”
寂静一片的盛宴上轰然爆发出洪流般的喝彩,不廷胡余一边难掩惊讶地抚掌,一边大笑道:“好啊!应龙神金殿献艺,着实千年难见,这次真是托了小殿下的福了!”
笑声和惊叹声嘈杂成一片,阿修罗的公主们都在一个劲地鼓掌,打呼哨,就连帝鸿氏亦呵呵笑道:“情之一字,妙啊,妙不可言!”
面对外人,黎渊还是那副漠然样子,只是道:“承让,承让了。”
就在众人欢腾之时,底下忽然传出一声冷哼。
那声音不算太大,但是夹杂在周遭的欢声笑语里,就显得分外明显了。黎渊目光一寒,冷冷向下方看去。
发出不屑嗤笑声的来客是个样貌老成的中年男人,他坐在下首,身边数列皆是兽皮为衣,兽牙作饰的健壮男子,统统眉眼蛮横,自有一股凶恶煞气。帝鸿氏见黎渊目露杀意,担心他们在宴会上就要大打出手,不由问道:“东夷部落,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