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不明白江振这反应是何意,难道是生气?生气太子夸奖江禀怀?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禀怀也将被他所连累,按理说大可不必。
赵仪瑄本想说“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但一想到江禀怀,便觉着他也配?勉为其难是只“山鸡”罢了。
这会儿便道:“江振你放心,本宫一个也不会落下,都会给你齐齐整整地打发上路,可惜啊,你们家里本会有个正经走仕途的,你自个儿把这根儿掐死了。”
“殿下,”江振听到这里,忽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殿下,江禀怀早已经跟江家恩断义绝了,这次他回来也非冲着江家,而是因为巡按大人,昨晚上他甚至还想对草民动手……求殿下、至少看在他兢兢业业并无任何过错的份上,不要把他……也算在其中。草民所做的事,他也一概不知。”
宋皎很是意外,江振这是良心发现了么?先前他对江禀怀那么冷心冷面的,没想到此刻竟会为儿子开脱。
赵仪瑄却笑了起来:“你也算是苦心孤诣的了,还对外声称同他断绝了关系,而他也争气,竟数年不回江家,不过,江振你是否太过幼稚了,以为这样他就不是姓江了么?”
宋皎蓦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江振不是很瞧不起江禀怀的么?不是向来冷待鄙薄他的?
江振却已然伏身在地,抖个不停,他终于道:“太子殿下明察,小人并没有想要谋反,小人冤枉。”
宋皎有些糊涂了。
而接下来江振所说的话,则更是让宋皎惊心。
本来宋皎担心江振也会跟艳离君一样指认豫王,但江振却并没有提到豫王。
江振道:“殿下刚才不是说了么,小人的父亲蒙受皇恩,被封为延义伯,为何到了小人这里便一落千丈……”
他停了停,深深呼吸,像是要借一些力气:“殿下既然已经查过了小人,恐怕也会查到更多,比如……如今江家的盐号现在、早已经是入不敷出,濒临倒闭了。”
宋皎简直不能相信,盐号向来是最利大的,从江南道到西南道,盐商向来有富可敌国之称,江振这话又是何意。
江振道:“固然,盐运是很赚钱的,但也抵不住时不时的大笔开销,家父在的时候,每逢国之所急,便会慷慨解囊,这才得皇上嘉赏,但是……”
他苦笑了声,道:“民间都说盐商富可敌国,但谁知道我们底下的苦楚,家父在的时候,还能支撑,但自从小人接了手,逢年过节,便要向朝廷捐献银子,各地战事、各地灾荒,同样也要献银,这倒罢了,更耐不住的是那些花样百出的苛捐……再大的家底,也撑不住如此。”
宋皎疑惑:“江振,你说什么苛捐。”
江振道:“殿下跟按台若不信……前些日子小人还东挪西借,弄了十万两,便是给殿下贺寿之用!将来还有豫王殿下的大婚……”
宋皎的心情现在已经不能用一个无法相信来形容了,她看着江振又看看赵仪瑄,终于忍不住:“你说什么,你为了太子殿下的寿辰献了十万两,这是真的假的?”
“太子殿下在这里,我岂敢当面说谎。”
宋皎看向赵仪瑄:“殿下,可有此事吗?”
太子却波澜不惊地:“本宫也正想问呢,他这十万两,是献到谁的手里去了,本宫为何一毛儿也没见着。”
宋皎便问:“江先生,这笔钱是给了谁?”
江振闭了闭双眼,终于承认:“是国舅张家的人来收取了的。”
国舅!宋皎微震,她看了眼赵仪瑄,又问:“那之前的所谓各项捐献等等……”
江振道:“有的是户部的大人所收,有的也是张家所收,还有的是童知府接手的。按台跟殿下若是不信,小人家中自有来往账簿,可供查证,他年不说,只说是今年,经手出去的已经有百万两。”
宋皎立在原地,心底突然想起昨晚上艳离君的种种行事。
她先看了太子一眼,见他不语,便问:“那么,昨晚上那个舞姬,你可认识?”
江振道:“那人,自称是豫王殿下派来的,本来小人也不信,但她有豫王殿下的手谕。她只叫小人配合行事,把按台请到府里……”
手谕?宋皎心惊,却仍镇定地问道:“那她们的计策,你并不知情?”
江振紧闭双唇,片刻,脸色惨然地说道:“直到按台到府之时,小人才得知此事,他们根本没有将小人放在眼里,我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对他们都没有妨碍,而且倘若我拒绝或者退缩,他们便会立刻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他惨笑了一下:“像是小人这种人,外头看着风光无限,却哪里想到,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枚草芥,生死荣辱都不能自主。”
宋皎张了张口,又停下。
赵仪瑄淡声道:“你能说出这话,可见你还不算是什么草芥,只还有一件事,你先前在西南三府让盐价一月三涨,你不会不知道这会引发何等骚动吧,就算是图谋暴利,按照你向来的做派,也不至于穷凶极恶到这种地步。”
江振蓦地睁大了双眼,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太子,年青的太子殿下,容貌极其的俊美,举手投足,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华。
这或许便是天潢贵胄的风采,而不是那些……
“小人没想到,殿下竟会连这个都留意到了,”江振额头的汗滑到鬓边,跟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汇做一起:“小人不敢隐瞒,不错,小人知道,这样被盘剥下去,盐号倒下是指日可待了,当时小人听说京内御史台有意派一位巡按御史到西南,所以小人便故意的让盐价一涨再涨,就是想惊动御史台的大人,让他们……能够早些前来永州。江家的商号是保不住了,但小人不想让那些人仍是逍遥法外。”
“所以你是故意地要破釜沉舟了。”太子说道。
江振磕头:“小人愿意伏法,也知道逃不脱一死,只求殿下开恩,不要、不要……”
他迟疑着没说下去。
赵仪瑄看了眼宋皎,道:“不要把江禀怀也杀了么?你江家近千人口,你只念他一个?”
“小人岂会不痛心,但朝廷自有律法,小人岂敢妄求,只是江禀怀他……”江振泪流满面:“少年时候便离了家,他有如今,只是靠他自己,小人……已然对不起他们母子,只剩下这一点良心……”
赵仪瑄本是猜到了江振的用意,所以故意问他,让他给宋皎答疑的。
但听到他说“对不起他们母子”,太子脸色一冷:“你果然是还有一点良心,只可惜这良心来的太迟了。”
江振听了这话,面如死灰,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宋皎,眼中满是乞求之色:“按台大人……”
他知道宋皎跟江禀怀是旧识,求太子不成,宋皎便是唯一的希望。
宋皎没办法开口。
太子一声令下,江振给拉了出去,但他始终都死死地望着宋皎,眼中仿佛有无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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