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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鲥进了九长老府中之后,顾循之与归尘仙人一直都在府外的马车里等着他。

他们的车夫是大长老青夔很看重的一只机灵黄狐,任鲥下车以后,他就把马车赶至街口停下,稍微避开九长老府上下人的目光。看似很悠闲地坐在车上等任鲥出来,实则在替顾循之他们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虽然白如榭家里的下人也曾开口邀他们的车夫进府里去休息,但车夫以“大长老家里的马车,还是尽量不要出入九长老家为好”的理由谢绝了。这个说法是众人来之前就商量好了的,大长老青夔一向端正自持,平常很少与其他长老交接,与这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九长老更没有什么话讲,这样的话还显得挺有说服力。

这马车原本就是预备给两个人乘坐的,这会儿任鲥已经下车,顾循之与归尘仙人两个坐在这里并不算挤。不过随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马车里的光线也暗下来。顾循之与归尘仙人当然不想被人发觉,因此既不能撩开车帘透气,又不能大声说话,甚至连盏灯都不能点,枯坐在车内,着实等得心烦。

归尘仙人的定力倒是很强,他端坐在车里,合着双目养神,一句话也不多说。顾循之却没法像归尘仙人那样气定神闲。在昨晚的宫宴上,顾循之一直都在注意观察着那个九长老白如榭。发现他的眼睛全程都在盯着顾循之,未尝有丝毫转移。虽说顾循之无论如何都对任鲥有信心,但是……

复杂的心绪搅得顾循之坐立不安,他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只好低声问归尘仙人:

“师父,你这儿有话本吗?”

这段时间以来,归尘仙人一直都是话本不离手的。不知为何,这会儿倒是什么也没有拿。不过归尘仙人惯用袖里乾坤术。顾循之总觉得他身上无论如何也能带个几本。

归尘仙人听见他问,张目瞥了他一眼,教导道:

“在这种光线下不能看话本,会近视的。”

“近……视?那是什么?”

听到顾循之的疑问,归尘仙人似乎怔忪了一下,然后才说:

“啊,没什么,当我没说……总而言之,我今儿没带话本,你就先看这个解解闷吧。”

归尘仙人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顾循之用法术在手心里拢了一个小光球,往封面上照一照,看见是一本佛本生故事。

“师父不是走道家修行的路子,怎么还看这个?”

“随便看看,消遣罢了。”

归尘仙人拿不出别的来,顾循之也就只好满足于手上这本小册子。佛本生故事相对简单,不如话本复杂有趣。况且眼前这个叫做鹿王本生的故事与顾循之此刻的心境全不相合,故而他兴味寥寥,读了几页,忍不住又将小册子弃置一旁,转头往车帘处望。

车帘很厚,又不能随便掀开,就算是往那边看,其实也什么都看不到。不过顾循之满怀愁绪,除了频频回顾以外,也没有其他纾解的办法。

他这般坐立不安,就连合着眼睛的归尘仙人也被他惊扰,睁了眼,轻声道:

“阿鲥才进去半个多时辰,这会儿恐怕只是刚吃了两杯酒,一定是出不来的。”

顾循之哪能不知道这些,只是倘若他能像归尘仙人这般镇定,他也就可以像师父一样成仙了。如今他修行不够,心中又时刻惦记着任鲥,此时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好像一年那样漫长,那种焦灼感几乎要将人完全吞噬。

此时任鲥在做什么?和白如榭喝酒吗?顾循之想起方才任鲥掀开车帘出去时,他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白如榭那如同泛着波光一般的华美衣袍和细长狐眼。感到嫉妒如同藤蔓一样在心中渐渐甦生。

这情绪让他自己厌恶,感到自己仿佛着实变得丑陋起来。他惶惑地看了归尘仙人一眼,似乎指望他的师父能说点什么。

归尘仙人倒是果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看了他一眼,道:

“若以尘世之中的规则而论,男女之间若是有情,往往要以婚姻为约,将对方牢牢绑住。然而若是两个男子相爱,却没有与男女相当的定例。况且我等修行人寿命极长,也不会如凡人那般轻易许下什么约定。说来感情这东西不过如此,情浓之时,只愿千万年里能一直望着同一个人的双眼。然而人心易变,不过几年光景,这盼望便也不作数了。倘若为了情之一字,因嫉妒生出心魔,那就更可笑了。”

顾循之听了归尘仙人这几句冷言冷语,就如一桶冰水自头上淋下来,焦躁也好,嫉妒也好,此时都被一股悲凉取代。归尘仙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顾循之的变化一般,只是闲闲继续说道:

“……被爱之人固然能得到千万般缠绵宠爱,然而这些所谓宠爱,却全是系于对方的心意,对方心念一转,这些东西也就都不存在了,为这样镜花水月一般的东西患得患失,着实无聊。反倒是爱人一事,因为完全出于自主,倒还算是有些趣味。为师只愿你们能好好享受恋慕对方的乐趣,却不愿你们沉溺于对方的宠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