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末年,末帝昏庸无道,又贪恋美色耽于酒林享乐,朝政被八位宫中内侍牢牢把控,渐渐地,权柄被他们八人所架空,末帝只是他们架在明面上的傀儡。
当时前朝连年天灾,隔壁州因水涝而颗粒无收时,这一州百姓却为干旱和蝗灾愁得睡不着,再加上日渐繁重的苛捐杂税,各地起义频繁,一时多少豪杰群起。
大燕开国太||祖皇帝卫浩歌原本只是一名出身平平的武将,因为得罪了其中一位把持朝政的内侍,不仅自己要下大牢,还很有可能祸及家人,在副将容萍的劝说下,卫浩歌干脆揭竿而起,自此戎马一生征战天下,于血火中一统北方,踏着前朝皇室的尸骨建立了大燕朝。
但他刚建立大燕朝,还没来得及去巩固朝政,更未收复南方,就因为这些年南征北战导致身上的隐疾发作,于大燕三年历驾崩。
他的早逝也给大燕朝带来了极大的隐患,大燕朝一边要忙着巩固内政休养生息,一边要谋图收复南方,根本无暇顾忌周边其他势力。
北凉就是在中原王朝无力制衡它的情况下趁势崛起,吞并其他政权,最后立国为:北凉,自此与大燕相争百年。
它本是游牧民族立国,民风彪悍,无论老弱妇孺上马皆能作战,大燕与它打仗,素来是胜少败多。
所以如今北凉愿意与大燕和谈,未来五十年都不起战事,这对大燕来说确实算是件好事。
不过对和亲这件事,诸位大臣都不热情,他们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国书的其他条款上。
直到北凉使臣说,在北凉新帝还没登基前,他的结发正妻就因难产血崩而亡了。
“大燕陛下若将爱女下嫁,我们陛下愿以北凉皇后之位相迎。”
朝中大臣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就来了精神。
他们之前对和亲不热情,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和亲这件事情不重要,大燕不能从中获得什么实质性好处。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依照北凉使臣的说法,大燕公主一旦嫁过去就是北凉皇后。
虽然不知道北凉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好处,但大燕女子若能成为北凉皇后,这对大燕来说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
他们所要付出的是什么呢?
仅仅只是一笔丰厚的假装,和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子。
这完全就是稳赚不赔啊!
不少大臣将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早朝很快结束。
卫如流站在大殿里,久久没动。
简言之跟同僚们勾肩搭背交流着“和亲好处一二三”,一回头,就见身后大殿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穿着鹤纹红色官袍的卫如流依旧立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们先走。”简言之对同僚打了个招呼,脚步一拐,又折到卫如流面前,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回神了,人都要走光了,你还待在这里干嘛。”作势要扯卫如流。
卫如流身形一闪,避开简言之的手臂,施施然走在前面,率先迈出了大殿。
大殿立于百级阶梯之上,平日里他们来大殿上早朝,都要拾阶而上,如今下早朝却可以站在台阶处远眺云海,俯看帝都。
云海翻涌,旭日东升。
千古帝都,辉煌磅礴。
卫如流不动声色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他依旧目视前方,对刚刚走到他身边的简言之说:“你觉得和亲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了。”
简言之刚从同僚那里听说了和亲的各种好处,现在听到卫如流的问题,顿时来了精神,右手一伸,掰着手指给卫如流数。
“你想想看,这一来,大燕边境可以得到五十年的太平。打战对你我影响甚微,可却劳民伤财,若能止兵戈五十年,这绝对是天大的好处。”
简言之压在声音,在卫如流耳边含糊道:“你也知道,自从容家不在后,朝中就再也没有能与北凉一战的将领了。”
卫如流扫他一眼,一步接着一步走下了台阶,官袍衣摆轻轻拂过白玉石砌成的冰凉地面,仿佛是在白玉石上生生燃起灼热的火来。
简言之连忙追着他:“这二来,大燕可以趁机休养生息,三来嘛……”
卫如流不得不打断简言之:“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他亲自到过边境,直面过最惨烈的战争,比简言之更清楚和平的来之不易。如果真能保边境未来五十年无忧,更大的牺牲都值得。
但卫如流立在大殿之上,审视着大燕每一位官员、北凉使团的表情时,他突然又觉得有些无趣。
“两国若是诚心和谈,为何一定要以女子从中作为纽带。”卫如流这句话,问得简言之哑然。
这一代代下来,惨死在外的公主和贵女还少吗。
她们生来锦衣玉食,得百姓敬仰礼待,也当承担自己这个身份的责任,这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们的和亲有多少意义,她们的牺牲又有多少意义?
战败被俘充为军||妓后,她们是史书之耻;亡国时,她们是祸乱之因;太平盛世,她们在史书中几乎没有声音;到需要她们时,她们又必须挺身而出;可两国撕毁和谈,她们又成了处境最尴尬的人。
为何她们总是成为筹码?
他乐意和谈,但抗拒并不耻用和亲作为和谈的手段。
简言之微微愣在原地,他张了张口想要去反驳卫如流的话,可思索片刻又哑然无措。
许久,简言之讪讪道:“这自古以来,大家都习惯了用和亲作为和谈的方式。”
“如果和亲人选是郁墨,你也乐意?”
简言之脸色刷地难看下来。
以己度人,简言之咬牙道:“那肯定是不乐意。”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宫道岔路口到了,是时候分道而走。
卫如流刚转过身,要独行于这条甬长的红色宫道中,简言之突然在他身后大喊道:“可和谈是大势所趋,你又能做些什么?”
长风涌动,卫如流仰起头,看着高悬于头顶的烈日,转移了话题:“你家中有工匠吗,借我一些,我有意重新修葺卫府。”
这话题转得未免也太生硬了,简言之眨了眨眼才缓过神:“有,我让他们明日去卫府。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修葺府邸了?”
和亲这件事如自己长了腿般,一日之间传遍了全城。
慕大夫人消息灵通,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和亲是皇家那边要操心的事情,慕大夫人不太在意,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慕大夫人吩咐婢女寒露:“你去明镜院找秋儿,若她有空,让她来东院见我一趟。”
慕秋很快就到了。
不等慕秋行礼,慕大夫人牵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大伯母找你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想找你随便聊聊。”
如今快要入冬了,等过了年,慕秋和慕雨的年纪又虚长一岁,前几日骆姨娘来给慕大夫人请安时,就旁敲侧击过慕雨的婚事。现在慕大夫人找来慕秋,就是想和慕秋打听打听那天出现在墓地的青年。
两人闲聊许久,慕大夫人才仿佛不经意般将话题引到了卫如流身上:“我在墓地看到的那位年轻人如此一表人才,想来应该已经成家了吧。”
慕大夫人旧事重提,慕秋心下微微一惊,还以为慕大夫人是猜到卫如流的身份了,但听到后面,慕秋放松了些,轻笑着道:“还没有成家。”
慕大夫人来了些精神,继续说道:“那就奇怪了,他可是订了亲,妻子未过门?”
慕大夫人一说“订亲”,慕秋便想到了她和卫如流那桩婚事。不过婚书没有交换,他应该算是没定亲的。
迟疑了一下,慕秋摇头:“他没定亲。”
慕大夫人捕捉到慕秋话中的迟疑,皱了眉头:“这么好姿容又有官身的青年,没有定亲,可是哪里有不妥?”
慕秋有些坐不住了,大伯母是不是从她和卫如流的互动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慕秋耳尖瞬间燥红,坐立不安,好在今天是阴天,屋内光线很暗,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她的异样。
慕大夫人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慕秋假作思考,硬着头皮道:“……他似乎性子不太好,而且家中没有长辈给他张罗,可能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吧。”
为了增强可信度,慕秋语速极快多补充了句:“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先入为主确实不好,以至于慕秋口中所说的条件卫如流明明也符合,但慕大夫人完全没有往他身上想过。
慕大夫人没有起疑,她垂下眼睛,手里轻轻把玩着帕子:“原来如此,那也难怪了。听你这么说,他家人都不在了,但我看他礼仪极好,不像是贫寒子弟出身。”
慕秋含糊道:“他小时候家道中落了。”
那就说得过去了,慕大夫人恍然点头:“他和云来是同僚,不知他官阶如何?”
一说具体官阶,卫如流的身份绝对藏不住了。这么年轻的正三品大臣,当朝除了卫如流再无第二人。
慕秋只好继续含糊:“绝对当得起大伯母口中的青年才俊四字。”
慕大夫人眉眼一弯,用帕子压着唇角微笑。
家世差算什么,自己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慕大夫人不是那种看重家世的人,她自己亲身女儿嫁的也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女子这一辈子,前十几年看娘家,可未来几十年如何,都要看丈夫能不能给她挣个诰命。
慕秋端起放在旁边的莲子银耳羹,掩饰性地用汤匙舀了两口,结果吃得太急,把自己给呛得连连咳嗽。
慕大夫人见她咳得脸、脖子、耳朵都通红,无奈嗔道:“你这孩子,吃东西时怎么这么急。”
慕秋不敢再让慕大夫人这么问下去了,不然她肯定要当场露馅。
她忙把手里那碗莲子银耳羹又放回桌面:“没什么,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在想大伯母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的事情。”
这下轮到慕大夫人咳了。
秋儿也是未婚的女儿家,她总不好告诉秋儿,她这是在相看侄女婿吧。
秋儿这边,她和简家有默契在,只要不生太多波澜,秋儿的婚事基本是定了的,慕雨那边就有点麻烦。
慕家子嗣少,所以慕雨是完全按照嫡女的标准来培养的。慕雨要真的嫁得太差了,别说慕雨不乐意,她也不乐意。
唉,总之先悄悄相看着吧,亲事事关女子的一生,这可急不得。
慕秋陪着慕大夫人坐了会儿,告辞离去,她穿过回廊,坐到廊中长椅上,思索着慕大夫人刚刚的反常之处。
慕秋能感受出来,慕大夫人现在很欣赏卫如流。
可是……
慕秋苦笑。
这种欣赏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大伯母一旦知道卫如流的身份,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态度。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不敢把卫如流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
能瞒一时,就先瞒一时吧。
“在想什么呢?”慕大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大理寺卿的官服,显然是刚刚下衙。
慕秋回头,看了看天色:“大伯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距离正常下衙时间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你听说和亲的事情了吗。”慕大老爷走到慕秋身边坐下,微笑着问她。
慕秋点头。北凉和大燕和谈,这可是京城近来最热闹的事情,她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是听到过不少风声的。
慕大老爷温声道:“现在宫里闹起来了。”
他原本正在御书房里,和其他大臣一块儿商讨和谈的事情,后来宫中闹起来,他们就先出宫了。这个时辰再去大理寺也做不了什么,慕大老爷干脆直接打道回府。
慕秋好奇追问:“怎么了?”
周围没什么下人,又是在自己家中,慕大老爷颇为放松,他的目光透过雕花扶手,落在院中灼灼盛开的扶桑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