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间四个角落都摆着炭盆。
没有一丝杂烟的银丝炭散发着热度,驱逐冬日寒意,令屋内温暖如春。
大夫正在为“慕大老爷”把脉,慕大夫人坐在床尾垂泪,慕雨低声安慰着她。
床帐放了下来,透过素净的床帐,慕秋隐约瞥见“慕大老爷”平躺在里面,双目阖紧,脸色煞白。
慕秋默默走到慕大夫人身边,牵住了慕大夫人的手,语带哭腔:“大伯母,大伯父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夫妻多年,慕秋猜测这个落水计划,慕大老爷并未瞒着慕大夫人,不过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长辈们没把事情透露给她和慕雨。
慕大夫人反握住慕秋的手:“别怕。”看向刚把完脉的大夫,急急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一脸愁容,摇头叹息:“这……虽说救上来得还算及时,但天气太冷了,就算是个年轻人落进水里也要遭大罪,慕大老爷常年积劳,身子骨本就虚弱,掉下水时又吃醉了酒,怕是要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啊……”
得,慕秋一听,就确定这位大夫是简府特意安排好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气也不喘。
不知真相的慕雨哭得更凶了。
慕大夫人的情绪反倒镇静下来,请大夫写药方,命婢女送大夫出去,让下人去备马车……一番命令有条不紊。
不多时,慕二老爷和简大老爷闻讯赶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素来讲究风度的慕二老爷没忍住,气愤得涨红了脸,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砸得摆满物品的桌子都晃动起来,“把书童给我带过来,他是怎么伺候大老爷的!”
哭得险些抽晕过去的书童被人拖拽进来,他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的条理还算清晰。
“回二老爷的话,大老爷在席上吃酒吃醉了,说是要出来更衣。路过湖边时,大老爷瞧着湖边景致极佳,想在这里吹吹风赏赏景再回去。”
“小的原本一直陪在大老爷身边,结果从假山后跑出来一个小厮,他说他要回席间给他们家公子拿斗篷,但是不小心迷了路,想找我带个路。大老爷让我去带他一程,我想着离开一会儿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二老爷!二老爷!我离开时注意过了,大老爷离湖边还很远,没有醉得神志不清,不可能是自己滑落进湖里的,肯定是……肯定是……”
一开始,书童越说越急,声音越发高昂。
但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小,不敢再说下去。
“肯定是什么?”慕二老爷神色阴沉下去,冷冷盯着他,呵斥道,“继续说下去!”
书童颤抖得越发厉害,哭道:“肯定是有人故意在害大老爷。”
“荒谬!”慕二老爷震袖,“大哥在朝中与人行善,如何会树敌?”
外间的动静极大,里间的人自然也都能听见。慕大夫人拍了拍慕秋的手,对她说:“去劝劝你父亲,今日是简老封君的寿辰,出了这种事情,简老爷的心情肯定也不太好。”
慕秋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这件事情,她父亲也不知晓内情:“大伯母放心,我会好好劝父亲。”
示意慕雨继续在这里陪慕大夫人,慕秋快步走出去,一手撩开遮挡的珠帘。
“父亲莫急。”说话间,慕秋走到慕二老爷身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外间凝滞的气氛,“今日是简老封君的寿辰,这可是大喜事。要我说,简府出了这种事,简伯父的心情肯定也不好受。”
说着,慕秋面向简老爷行晚辈礼:“简伯父,我父亲与大伯父兄弟情深,方才是关心则乱,因此语气冲动了些,若有冒犯之处,我这个做女儿的先代他给您道个歉,您莫要介怀。”
简老爷心下暗赞一声好气度,先是三言两语安抚好她的父亲,紧接着又过来安抚他,当真言思敏捷。
“人之常情,我当你一声伯父,又怎会因这种事情生你父亲的气。”
简老爷开口回了慕秋一声。
他转而看向慕二老爷,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仲安兄放心,这件事情简家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发泄过一顿,慕二老爷情绪缓和不少。
慕秋和简老爷接连给他递了台阶,他自然也就顺着台阶向简老爷道了歉,走进内间去探望“慕大老爷”。
说实话,慕秋算是知道大伯父为什么不提前知会她爹了。
她爹处理事情的手段……委实普通了些。
不过一个家族,每一辈只要能出一个心计智谋都出色的人,那就已经算是大幸事。
有大伯父为她爹撑着,她爹考中进士后,一路安安稳稳坐到了正四品官位上。哪怕是个闲职,那也是京城正四品的闲职。
出了这种事情,寿宴是没办法再继续了。
好在按照正常流程,这个时候寿宴也接近尾声了。
简老爷还要去送客,没有在暖阁多待。
不多时,慕府马车到了。
“慕大老爷”被小心挪进马车里,中途没有受一点儿风。
简言之代表他爹亲自来送慕家人,一路送到门口,殷勤备至。
“是个好孩子。”哪怕是牵挂着其他事情,慕大夫人都注意到了这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当晚,“慕大老爷”发起热来,慕府折腾一宿,第二天,“慕大老爷”终于逢凶化吉,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何时才能醒过来还说不准。
慕二老爷代替兄长递了封请假折子进宫里。
陛下批复了假期,还让慕大老爷在家里好好养病,何时养好了身体何时再回来。
有官员提出,慕大老爷是大理寺卿,大理寺不能长时间缺主官,是不是应该由其他官员去接手大理寺为好。
年迈的皇帝坐于高堂之上,不动声色道:“简言之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表现不错,大理寺卿不在,就由他来暂代大理寺卿的职务吧。反正如今大理寺也没什么大案子要处理。”
这其实也算是在变相安抚简家人。
简言之才二十三四岁,能当大理寺少卿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如今让他暂代大理寺卿之位,这绝对是最能体现陛下对简家看重的地方。
手头突然接了这么大一个摊子,其他官员对简言之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感慨出身好真的不一样的时候,简言之这位当事人也是真的欲哭无泪。
当他想一个人干两份活吗!
而且以前慕大老爷知道简言之是什么德行,给简言之安排的工作,都是些有挑战性又不会完全超出他能力范围的,慢慢培养锻炼。
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都堆到他身上,简言之一个头两个大,窝在大理寺里忙活,熬得眼睛都绿了。里面充满了对自由和咸鱼的渴望。
落水一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这段时间慕秋一直待在家里。
她收到了郁墨的回信。
信中,郁墨爽快答应了她的提议。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随着信一块儿送来的,还有郁家少主令。凭着这块令牌,郁墨能调动的所有势力她都能调动。
两人相识多年,自六岁起就一直相伴长大,彼此的信任自不必说,但慕秋还是会为郁墨的这份信任而动容。
哪怕她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郁墨待她依旧不曾变过。
感动过后,慕秋收起信和令牌,开始梳理自己的计划,确定大致无疏漏后,叫来陈管事和周管事,与他们细细讨论了一番,又更改了其中几个细节,这才敲定了最后的计划。
慕秋在纸上改动完,放下笔,看着两人:“这个计划还需要一位管事去扬州坐镇,不知道哪位管事愿意前去?”
周管事眸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