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v激光手术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嘉穆脱了裤子跪在病床上,两名医生有说有笑地就把手术做完了。半小时以后,覃嘉穆扶着墙壁缓缓地挪出来,豆大的汗珠滚进他的眼睛里和口罩里。他得趁麻药的药劲还没过赶紧去地铁站,等药劲儿过了,他就一步也走不了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在这儿疼,上了地铁他可以慢慢疼,回了家还有一个星期可以让他想怎么疼就怎么疼。身后的护士开始准备下一场手术了,看他还扶着门框不走,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好走了啊,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呢!”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挪,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没想到东勰此刻竟然出现在了科室的门口。东勰也看到了他,于是一步抢上来搀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知道你在哪个诊室,就在这儿等了。”东勰看着地面,像在自言自语。
“你怎么会来?”
“我不来,你回得去吗?”东勰把他的一条手臂跨在自己脖子上,可是对方却像烫到一样把手缩了回去,“我现在身上黏糊糊的净是汗。”
东勰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胳膊重新跨在脖子上。“扶着我先站一下,我叫辆车。”说着他掏出手机。
“乘地铁蛮好的”嘉穆匆忙地说,呼吸里满是疲惫,“我还能走。”
“地铁离这儿正常人都要走二十分钟,你这个样子逞什么能啊?!”
“我没逞能!”嘉穆也提高了音量,接着像是犯错误一样低了下头,小声地说:“打车回去得七八十”
原来如此。东勰突然想起自己来上海第一年时回家那次,那是他第一次坐飞机,连行程单和登机牌都分不清楚,结果拿着行程单去检票最后误了飞机。嘉穆那一次多慷慨啊,卡里一共也就两千多块钱,全拿出来给他重新买了机票。可是现在轮到他自己,却连七八十的打车钱都舍不得,疼得满头大汗也要硬着头皮去挤地铁。东勰鼻子发酸,他把嘉穆的胳膊跨得更紧了一些,一句话没说,叫了一辆最快最舒服的网约车。
两个月一次的激光手术之后,伤口会疼上一个月,再痒上一个月。在这两个月里,很难睡上一个完整的觉。再深度的睡眠,那种疼或痒也有本事把你从梦里拖出来,残忍地提醒着你得的是什么病。嘉穆去跟酒吧的经理请假,经理十分为难,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驻唱。嘉穆最见不得人家为难,尤其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的为难。于是他问能不能只唱半场,经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爽快地答应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嘉穆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作息,白天清醒,晚上睡觉。只是他吃得越来越少,他必须减少如厕的次数,因为手术之后每一次如厕都会让他生不如死。东勰仍然早出晚归,他到家时嘉穆已经去了酒吧,而等嘉穆从酒吧回来,他也已经睡着了。二人大部分时间仍是错峰在这个家里活动,运转有序,互不干扰。
这天下午,嘉穆觉得伤口似乎没那么疼了,于是看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开始不顺眼:家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灰,东勰穿过的衣服和袜子在沙发上又摞起了小山,开了封的一袋袋零食和吃了半桶的泡面争奇斗艳地陈列的茶几上吴叔出差就快回来了,吴叔是见不得自己住的地方脏成这个样子的。嘉穆开始一样一样的收拾,抹布投了六七遍,衣服洗了两三桶,垃圾打了四五包才收拾出个模样来。他拿着吸尘器挨个角落去吸,大扫除的架势。吸到沙发底下的时候发现不太对劲,吸尘器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他把直筒从沙发底下抽出来,原来是管口吸住了一张废纸。嘉穆把它展开,是一篇诗稿,被涂涂抹抹修改了好几次。修改好的诗作用小字誊抄在了旁边,字体虽然小,却是一手漂亮的钢笔行书。
嘉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知道这是东勰的手笔,家里面没有别人具备这样的才情。他看不懂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看懂了最后一句。上学的时候老师教过,只要看懂了诗的最后一句话,就可以将作者的中心思想猜个七七八八了,就可以添油加醋地写点什么去骗阅卷老师的分数了。嘉穆久久地盯着那张纸,上面挂着细微的蛛网和灰尘。如果他的理解没有误差,那应该是一封情诗。他心里添油加醋地猜测是哪个人值得他东勰花费上这样精巧的心思,又添油加醋地脑补了收到诗的那个人如何欢喜地笑纳了他的才华。
听到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而目光却是后面才跟上来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可是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却让他从里到外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