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言舔了舔挂在嘴唇上的牛奶,先发制人:“你最近有和小穆联系吗?”
“没有。”陈霄霆的好心情消失了,所有的风花雪月千转柔肠都在这个名字被她细弱的气息送出的一瞬间彻底消失了,“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她又喝了一口牛奶,“刚刚看到他发朋友圈了。”
“噢。”
“小穆很少发朋友圈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是的,很少发朋友圈,所以呢?她把纸杯晃了几圈,像是牛奶里有某种沉淀物需要通过摇晃使之均匀,“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上海吧,毕业这么久了,咱们仨还没一起聚过呢。”
陈霄霆点了点头,意识到此时应该开心一些才对,于是又笑了笑,“好啊。”他说。有什么不好呢?
周六下午,二人果然买了车票动身前往上海。高铁只开了两个小时,陈霄霆的眼皮刚开始打架,就听见广播里的女播音员捏着嗓子提示道:“列车前方到站上海虹桥火车站。”
陈霄霆从来没有来过上海,他对这座众人趋之若鹜的繁华都市丝毫提不起兴趣。虽然他所在的城市据此不过2小时的车程,可是他连过来看看都懒得。列车缓缓进站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刹那的感慨,大学时三人嬉闹的画面在车玻璃上一闪而过,可是闪过之后,就余下了一段疏远和空白。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曾经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两个兄弟,各自守在相距不远的城市,默契地老死不相往来。理由就太多了,忙,加班,走不开,离得这么近以后有的是时间反正网络可以千里传音,铁路能够缩地成寸,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让见面不急在一时了。
蒋若言带着陈霄霆轻车熟路地出了站,但是却没有直接去找覃嘉穆。她知道嘉穆的工作日夜颠倒,白天才是休息时间,所以在来的前一天她就叮嘱陈霄霆先不要和他联系,让他好好休息,晚上再去他工作的酒吧小聚。蒋若言看看手表,还有好几个小时,她问陈霄霆第一次来上海想不想四处逛逛。陈霄霆简直欣喜若狂,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的无救——对于一座城市的文化和历史,自己的态度竟然是如此的轻率,兴趣的有无完全取决于身边这个女人的一句邀约。
一路上,蒋若言的话很多,像个尽职的导游,每一个地方都能让她讲出点东西。陈霄霆只管看着她傻笑,傻笑是他此刻唯一能够用来回应她的东西,因为他所有的意识、感受、觉知都在被用于体验一种莫大的喜悦和恩宠。
逛了几个地方之后,蒋若言最终把陈霄霆带到了ifc all,这是她每次到上海必定来打卡的地方。陈霄霆隔着马路打量这个珠光宝气的庞大建筑,在国金中心两根手指形状的双子塔根部,犹如一颗璀璨夺目的钻戒。距离商场的正门还有好几米远,守在门口的两个门童便一左一右替他们拉开了那扇沉重玻璃大门,门后就是另一个世界。陈霄霆不动声色地跟在蒋若言身后,进门的一刻他让自己的脸上冷若冰霜,仿佛自己的财富已经丰饶到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物质可以唤起他的欲望——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这样一副千篇一律的表情——可是从身边匆匆掠过的品牌logo,没有一个漏过了他的眼睛。他在心里悄悄给它们估价,悄悄为它们排序,并悄悄问自己:如果今天是他一个人来到这商场的门口,当门童殷勤地替他拉开了那扇玻璃门,他敢不敢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份殷勤?
他跟着蒋若言,在一家家奢侈品店里进进出出,蒋若言去看衣服、鞋子、包包,而他则是翻开一个个吊牌来看,探险寻宝一样地一次次自虐,想要看看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一个包包能贵出几位数来。他不难猜测此刻店员们看向自己时眼睛里的复杂含义——那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看惯了人们在物质面前卑躬屈膝丑态百出的眼神;也是一种看惯了被物质主导的各类畸形关系——如老夫少妻或者吃软饭的小白脸们一视同仁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
陈霄霆在口袋里紧紧捏着信用卡,事实上他在踏上前往上海的高铁时就已经在紧紧捏着了。所谓穷家富路,他想上海肯定是一个花钱的地方,在“随处”逛逛时“随意”送蒋若言一个像样点的礼物都非得用到信用卡不可。可是他捏了一路,他能送得起礼物的地方要么没逛,要么就是那些东西根本进不了她的眼睛。“瞧这颜色土的,等我五十岁去跳广场舞再穿也来得及。“ “这包倒是不错,够大,可以让李姨提着去买菜,哈哈哈”她心情不错,一边玩笑一边尽情地毒舌,陈霄霆陪她一起“哈哈哈”,在心里偷偷把自己的提议一一否决,然后把信用卡捏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