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这哪里是随便写写,谁随便写写能写出密密麻麻好几页a4纸?从婚前到婚后,从父母到亲友,从各项费用均摊到日常行为规范……白纸黑字,巨细靡遗。“这些都是小事儿,”尚卿把文件匆匆浏览了一遍,放在一旁,“生活上那些的开销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毕竟大家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眼下有一个问题比较重要。”他看着仇婧,似乎默认了她才是在大事上能做得了主的人,“婚房的问题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这也是今天要和你们商量的。”仇婧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光,“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算的,我们几个都是外地人,父母亲戚都不在上海,八百年来不了一次,所谓婚房无非就是名义上的。”此时她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吴婉昕的头发,眼里突然柔情似水,“再说,小昕跟我也住习惯了,还是保持现状吧,你们说呢?”
“我同意。”邱佳鑫赶紧表态,在形婚这件事上他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婚后要和“别人”一起居住,他已经洁癖到了对任何不熟悉的东西都过敏的程度。
袁尚卿想了一下,然后说:“这样也行,既然大家都想保持现状,那就这么办:佳鑫的房子就当做他和小昕名义上的婚房。等我在松江的那套房子装修好,就作为我和仇婧名义上的婚房。平时大家该住哪还住哪,真要是谁的父母来了,我们就各就各位配合演戏。ok?”大家都觉得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四个马克杯碰在一起,提前庆祝一件人生大事被就此解决。
“你爸妈那边确定没问题吗?”佳鑫小声问,这里面只有袁尚卿的爸妈是上海人。
“没事。”他说,“他们都在奉贤,不会经常来的。回头我在房子里放一些女孩子的衣服鞋子和其他生活用品,要是真遇到突然袭击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考虑到筹备婚礼可能会相当复杂,所以几个人决定先帮邱佳鑫和吴婉昕办。可是虽然已经将婚礼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婚庆公司,但这项工程的复杂程度还是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很多繁琐的细节搞得一对新人焦头烂额。离婚礼还有两个月的时候,邱佳鑫的父母就从老家跑到□□他张罗。袁尚卿被迫暂时搬了出去给二老腾地方,自己则跑到松江新装修好的别墅里吸甲醛去了。
婚礼当天简直可以用烈火烹油来形容,现场热闹喧哗,忙上加忙。父母亲友自不必说,就连明知是在演戏的两位新人也暂时忘记了这是戏里还是戏外,仿佛这种喜悦把他们也点燃了,真假变得不再重要。典礼开始之前,吴婉昕的妈妈在化妆间帮她补妆梳头,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镜子里面的女儿,二十几年的光景像胶片一样从她眼前匆匆又过了一遍。她等着盼着女儿长大,从孩提到少女,再到如今镜子里面这个焕发着容光的新娘。无数次,她想象过女儿出嫁的场景,想象过那个有幸娶走自己掌上明珠的幸运儿。他的样子、人品、才学、家境每一项指标都值得她这个当妈的费尽思量。她甚至想象过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自己行将就木之前,会有一个眼睛长得像女儿,嘴巴有点像女婿的小不点儿,爬在自己的背上咿咿呀呀地叫“外婆”她的思绪可以沿着这样的想象毫无阻力地滑行一个下午,这是她最大的爱好,似乎这些可期的幸福一旦开了花结了果,自己为人母的完满便获得了恩准。
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竟然有一天突然宣布,她喜欢的是女人。女儿喜欢女人,等她将这个绕口令真正弄懂的时候,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所有的关于天伦之乐的想象都是白日做梦——公园广场上一起跳舞的老张、老李、老王他们所能轻易实现的天伦之梦,在自己这里恐怕永远也得不到恩准了。那段时间家里的冷战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丈夫的固执和女儿的倔强之间一场最冰冷的对决。她没有自信说服丈夫或者女儿任何一方,于是她只好收起自己的期待和立场,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这个家里最爱笑的人。直到有一天深夜,女儿走进夫妻俩的卧室,将他们推醒。借着月光就能看到她脸上新鲜的泪痕,她听见女儿说:“爸妈,你们养我一场不容易。我嫁。”
已经化好妆的吴婉昕这时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吓一跳:“妈,怎么了您这是?”
母亲用指尖把眼角的泪珠碾碎,挤出一个微笑。
吴婉昕赶紧站起来,扶母亲坐下。这一扶,反而催着母亲的眼泪更加汹涌。“囡囡”母亲的声音抖成一团,“为了我跟你爸,你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