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乖宝贝

独你悦人 咬枝绿 3791 字 2022-09-20

她说的那场平城大雪,梁空记得。

也只是记得。

他并没有什么超能力,能在她记忆的场景里凭空出现。

骆悦人读大学那几年,梁空一直很关注平城的消息,直到她不再出现在某档市民新闻后插播的天气预报里,这个城市,对他来说,也彻底失去了意义。

如果愿意,即使隔洋跨海,他也有的是办法能打听来她方方面面的消息。

可是后来,梁空不愿意。

不想再放任窥知欲,他太懂那种贪心。

骆悦人刚上大学那会儿,因为他太想她了,太舍不得这个人就这样从此与他无关,所以明明在机场走得那么潇洒,到了异国他乡,却忍不住去关注、去留心与她有关的一切。

然后,忍不住去干涉。

那次,她的奖学金名额被一个校领导暗箱操作,她反被流言所扰,身陷校园风波。

见不得她受一丝一毫委屈似的,他等不及地夜机回国。

而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也好像只是为了撞醒他,少再仗着这一点背景本事,自作多情地参与她的人生。

八月份不是亲眼看到她身边已经有别的人了,夏天才过去多久?

想证明自己的深情款款,还是较着劲想把她身边那个男生比下去?显得对方很无能?

洛杉矶到平城没有直达航班,飞机晚上停在澜城的浮桥机场,他等不及转机去平城,一早安排了人把他的车停过来。

一边接电话关注事情的进展,一边往停车场去,只想着最快最好地把事情处理了,然后出现在骆悦人面前。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

“事儿爷给你办好了,你那个没用的男朋友趁早换了吧,屁本事都没有,配不上你,我现在虽然长期在国外,但只要你有事,我绝对第一时间到你身边来,骆悦人,我好他一百倍。”

吊桥效应有种特有的刺激和浪漫,叫他整个人浮想联翩,热血过头。

甚至忽略电话里的人提到“现在国庆假期还没有结束,就算出了结果,校方那边估计也得之后通知”。

他都忘了想想,现在国内放假,骆悦人可能也不在平城。

对着电话,他只有迫不及待的两个字:“尽快!”

接着,数分钟后,就在永明路出了车祸。

澜城入秋,夜里露水重。

尖锐的鸣笛声,让他在猛烈撞击后恢复一些意识,稍一动,血液粘稠的划过眉心,小半张脸都是腥红血迹,耳边是伴随剧痛的一阵阵嗡响。

两车相撞,货车司机醉酒驾驶,还有行人被伤及,路边花圃上都溅了血。

破碎的挡风玻璃外,是警戒线外拥堵起来的围观路人,大批医护人匆忙来往。

他出现幻觉了。

居然看到骆悦人抱着一只纸箱,站在树下,目露悲悯地看着自己,很快她被另一个女生拉走,她走前还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朝着他的方向。

被推上救护车时,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护士在测心率和血压,数据并不乐观。

他陷入半昏状态,眼皮像倒计时那样迟缓地一闭一合,视线频频陷入死寂一样的黑暗。

合车门前,有人发现地上的钱包,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护士草草抓起来问:“是你的吗?”

无力的眼帘,映入一张小寸照片。

照片里女生面庞白净清柔,亲昵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豆柴,冲镜头笑,一双小鹿眼清凌凌的,肩臂单薄白皙,吊带旁边是黑色的小猫纹身,是纹身贴,没有贴好,猫耳朵缺了一角,却更显灵气。

他手指带血,艰难蜷缩关节,抓住照片,沉浊吐出一口气。

“是……我的。”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他忽然好怕死。

他总得再见见她吧。

大难不死后,老太太带着他去拜佛。

他做手术那夜,老太太眼皮直跳,怎么也不能合眼,披着衣服在观音像前抄经,老宅一夜灯火通明,一大家子都陪着。

连正在开会的梁知非都被喊回来,西装没脱就赶来佛堂,老太太抹泪说:“是空空打小那块玉丢了,那玉是丢不得的。”

梁知非哄着说,会叫人找回来,一直哄到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梁空没事了。

严竺寺受梁家的香火,老太太诚心礼佛数十年。

大雄宝殿传来这样声势浩大的诵经,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也是为他求平安。

撞钟声持续了一百零八下,荡彻山谷,他病容犹存,从莲花经幡下走出来,宝鼎焚经,香灰弥散。

有一瞬,迷了眼,他弯下身好几声重咳,肺腑巨痛时,忽然才悟了,他用了二十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

是为四大皆空。

莫强求。

他在澜城一直养病到入冬,未见雪,回了洛杉矶,之后她在国内的事,他都不再去打听干涉。

会知道她毕业在平城电视台实习,也是巧合。

因为之前动过家里的关系,去帮骆悦人处理奖学金那件事,没想到还有人记着。

一次宴会上,梁空碰见一个平城电视台的人,过来跟他攀谈,说他们台里来了一个叫骆悦人的实习生,听人说是梁空的故旧。

“……目前做一档插播的天气预报主持人,小姑娘挺认真负责的,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屈才。”

这些搞文化的人,心里臆测着再下流的关系,出口都能文绉绉,算盘也敲得比谁都响。

梁空不想她因为自己卷进这些烂世故里。

笑不至眼底,话也说得事不关己。

“不认识,不过要是真兢兢业业,那是要提拔提拔。”

事不关己说得好听,可一回洛杉矶,他就忍不住去找那档新闻,因为担心自己一旦开始关注她,就会行为不受控,他连点开电视看转播都犹豫了很久,最后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需要他的理由啊,说给自己听罢了。

也不是刻意去关注她,随便看看新闻罢了,顺便看一下国内的天气预报。

他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

地处北方的平城,跟西海岸的洛杉矶气候迥异,冬季干燥,有暴雪,而洛杉矶的冬天是全年的降雨季。

经常他从外通宵回来,醉或不醉,醒或不醒,落地窗外下着霏霏小雨,雾气朦淡,玻璃映着电视机里的画面。

主持人声线温柔,说,今晨有雪,注意防寒。

转播画面里平城的街巷覆白。

而他的院子里正在落雨,阔叶绿植腾起淡青水雾。

两者在玻璃上交相辉映,青雨与白雪,有种讲不清的缠绵。

有时候,电视开着,他会在客厅沙发上睡着,梦里还是隔着屏幕的天气预报。

哪怕看不见摸不着,她光是存在着,说着另一个半球的阴晴,于他而言,都如神明降世一般,是一种莫大的普世福泽。

一想到她,就像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走进故乡的雪天,天地澄净,壁炉生火。

连睡觉都会觉得安稳。

……

医院,输液厅。

梁空将湿了的纸巾折一下,给骆悦人把剩下的眼泪擦干净,温热指腹轻抚了抚她烧红的眼周皮肤,然后手臂一圈,把人抱在怀里。

他想跟她说,要是知道那几年你过得那么辛苦,我不会不管你的,就算再不要脸一点,你真有男朋友都没关系,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这些罪。

但梁空不喜欢说这种早就逾期失效的废话。

手掌抚她的长发,他只是低头,亲亲她的耳朵,轻声跟她说话:“想我是吗?”

骆悦人用力点头。

刚止住的眼泪朝外温热一涌,洇在他胸前的衣料纹路里。

她那只没扎针的手,攥着他的衣服,抽噎似的又说:“可是,我不许自己再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