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祝缨换了身衣服,往老马的茶铺里逛去。
老马笑着迎出来,他这小小的茶铺里还有个“雅座”,没有完全的隔断,只拿帘子间一间。将祝缨请过去坐了,又喊妹妹出来斟茶。
祝缨问道:“生意还行?”
“是,还过得去。”
祝缨喝了半杯茶,问他:“街面上呢?”
老马轻轻摇了摇头:“郑大人肃了一回街面,可是呀……”
“坐下慢慢说。”
老马的妹妹往外看了看,点点头:“你们说,我看着。”
老马坐到祝缨对面,轻声道:“效用是有的,比不管强,可据我看,压不住的。有人给这些无赖在背后撑腰。郑大人么,小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比王相公当年差着些。要是王相公做京兆,那能镇得住。郑大人的心与王相公不太一样。殿下们,都,呃,咱们私下也说,这些无赖也有仗着殿下的势的。不过,最凶的那几个被郑大人拿了打杀了,是真的好!”
祝缨笑了,谁说市井小民傻的?谁说江湖草莽眼瞎的?鲁王在街上横冲直撞这么久,老马要是还只有一句“郑大人也是青天”,那就奇了怪了。
祝缨往他妹妹那儿指了指,问道:“乡下呢?”
老马道:“我们也去打听了,跟她家一样的人也有,可谁敢说殿下的不是呢?”
“人都在哪里?”
“也有接着给殿下种地的,也有进城来做工的。”
“名字、住址你都要记下。”
“大人?”
祝缨道:“万一有机会拿回来呢?得能找得到原主。”
老马的妹妹走了过来:“大人,您是好人,可那是皇子。我们现在缓过一口气儿来了,做工苦些,也还能活下去,不敢再拖累大人。大人心善,能不能——”
“什么?”
老马的妹妹又上前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妾当年有个朋友,也是大人高抬贵手放掉的奴婢,那一年抄家,她先放了出来,在外面等着我。后来我们各嫁了人,前阵子才知道,她、她又被鲁王府买了去,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嗯?她多大了?”强抢民女入府这种事并不算罕见,如果是鲁王干的,正常。可她上回在京城抄家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老马妹妹的朋友?得有四十岁了吧?鲁王这是什么癖好?
“她养下个女儿,今年也有十四岁了,母女俩做得一手好绣活,被王府里看上了,派人给了她男人钱把她们买走了。她男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两个男孩儿,一个八岁、一个四岁,孩子太可怜了。”
老马道:“她男人卖的,别人能怎地?别添乱。”
祝缨道:“我记下了。街面上的事,你们继续留意。”
兄妹二人答应了下来。
胡师姐听得面有不忿之色,祝缨却一脸平静,还能继续逛个街。她今天穿着一身青衫,只带了两个人跟随,在街上东游西逛。她来得不巧,郑熹已经肃过一回街面了,风气好了不少,没让她遇着过份的事。
晃了一圈,祝缨又回到了老宅,赵苏快要回来了,得给他安排个住处。老宅是比较合适的,张、范二人现在住在这里,祝缨打算让他们迁出。新地方已经准备好了——以鸿胪寺的名义准备好的一处宿舍。
籍贯不是京城的鸿胪寺官员都可以申请,房租极低,算鸿胪寺给大家的补贴。也是按照品级给他们分配房间数目,比较适合独身在外的小官。
二人刚从外面回来,摇着扇子的手在看到祝缨的那一刹那就停了下来,急上前行礼。
祝缨道:“不弄那些虚的了。两件事。”
两人马上请祝缨入内坐下,奉茶,祝缨说了安排:“第一,鸿胪寺准备了一处宅子,你们搬去住。第二,将来还有人再搬进去时,你们留意一下,那里只许鸿胪寺的人居住。”
张、范二人会意,他们俩是要领一个“坐探”的任务,为祝缨之耳目,听一听住宿舍者的心声,摸一摸他们的底。
安排完毕,祝缨便回府,安心等着赵苏进京来了。
——————————
骆晟销假还在赵苏进京之前。祝缨前一天去了公主府,将一个月来的事务、接下来的计划给骆晟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把重点划出来,让他第二天早朝有话可说。
他一来,祝缨很自然地就不去上朝了。沈瑛起初还在往里走,忽然发现祝缨拐到一边去了。他叫了一声:“子璋。”
祝缨站住了,对他说:“一起?”
沈瑛道:“什么?”
祝缨道:“骆大人已经回来了,咱们还去什么?回去办公了。”
阮丞已经很着急了,他的新告身已经下来了,赵苏还在路上,说还有小半个月才能到。阮丞的新职是在兵部,兵部给阮大将军面子,说可以缓两天。但是既然告身已经下来了,祝缨也就不多扣留他,让他将手上的事务整理一下,都交上来。
现在是祝缨和沈瑛两个人兼顾一下二丞的事务。
沈瑛犹豫地望了一眼大殿,叹了口气,与祝缨一道回鸿胪寺了。
祝缨也不在意沈瑛问东问西,问什么都白搭。阮丞虽然走了,等赵苏回来一接手,沈瑛依旧是不能亲自接管一切。另一位阳丞,如果传闻无误的话,活脱脱是小一号的骆晟,鸿胪寺的庶务,还得是赵苏来办。
那是很好很好的。
骆晟感觉也不错,朝会非常顺利。皇帝也满意,频频点头。朝臣中有人在心里刻薄:在祝缨手里当上司,只要老实,是真的舒服。
祝缨又在鸿胪寺里舒服混了一天,晚上回家,却见门房居然坐着几个人在等着了!
近了一看,王、阮都在,张、范、黄也等在那里,她的门上居然有人排队了!
祝缨急忙上前,对王、阮道:“你们怎么不进去呢?”
两人都笑道:“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