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琳含笑看着哥哥。
段智心里发虚:“你有什么办法?”
“真的是你?”段琳心里估着个五、六分,也只是诈一诈他哥,如果不是,他正好借此动作一番。如果是,那就只好给大哥收拾烂摊子了。
烂摊子这就来了。
“五个人!怎么想得到那小子还没死呢?”段智说。五个砍一个,一捅而上,乱刀砍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身边人都反应不过来事就办完了,人就跑了。不是吗?
“不是四个吗?”
“本来五个,头一回没动手就伤了一个。”
“你从头说来。”
段智道:“我就想,用自家人会被认出来,叫于四去找几个好手。反正最近京里无赖多了起来。办完出去多个一年半载,等成了悬案就妥了。哪知……”
段琳细细问了,道:“也还有些余地。这样,把于四叫来。”
“咦?”
“事情是他做的,与你无关。”
“对对,当然!让他躲起来吧。”
段琳道:“不。他跑不掉了。有活口见过于四,他们本来就怀疑你,画出图影来一认是你的仆人。人跑了就是畏罪潜逃,坐实了是你窝藏。对心里已经给你定了罪的人,你辩解也无用。”
“那……”
“叫他来吧。”
于四小心地走了过来,段琳和气地问:“识字吗?”
“是,小的以前伺候过笔墨。”
“会写?”
“是。”
“我说,你写。”
“是……”于四小心地看了段智一眼,段智面无表情。
于四铺开了纸,提起笔等着段琳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于四越写手越抖,没写几句笔便落在了桌上,他跪下来叩头:“小人一定守口如瓶!请让小人去躲一阵儿吧,不会让他们找到的!”
段智看向段琳,段琳道:“你家十三口,府里都会养着他们的。起来,重新写。”
—————————
祝缨在家歇到第七天,郑熹来了,轻车简从,带了甘、陆等几人与一个金良,一行也就七、八个人。祝大一看就吓了一跳:除了甘泽陆超两个熟人,旁人都带着刀。郑熹对他点点头,问道:“三郎还好吗?”
“好、好、还还、还好。”
郑熹道:“我来看看他。”
祝缨还趴榻上,花姐、张仙姑慌忙给她盖了一张被子想拦着不让郑熹进卧房。郑熹却不是以前过来探病的那些人,他像进自己卧房一样,自然而然一抬腿就跨了进去。
祝缨歪着头看到了他,说:“大人。”
郑熹皱眉道:“给你郎中怎么也不要?”说着上前就要揭被子。
花姐和张仙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祝缨道:“别别别别,疼!两边儿都疼,动都不要动!”
郑熹皱眉,没有接着动手,看祝缨趴得结实,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祝缨道:“本来是一边儿挨刀,回来才发现落地上的时候另一边儿也摔着了。侧躺半夜,疼醒的。现在只能趴着,又怕把自己给捂死了。神医来了我也得是这个样儿。”她现在左边挨的刀长得还行,右边摔得青紫将好未好正在吓人的时候。
郑熹轻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拉,深吸一口气,道:“能坐起来吗?”
花姐和张仙姑连忙上前,请他让开,拿身子把他一挡,扶祝缨坐起来,又拿件衣服给祝缨围了起来。
郑熹道:“先看看这个。”
祝缨从衣服缝里伸出手来,花姐忙替她接了,拿到她的眼前让她看。这是一份口供,祝缨如果在大理寺,当然能够看得到,但是郑熹居然把它给带出来了!这正是当日活口的供述。
这招供的人可能被打得有点惨,说话也不拽文,录口供的人写得急,还夹了几个通假字。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据招供,是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找到了他们大哥,问要不要干一桩大买卖。他们大哥攒的人,五个人里,一个大哥,是开了肚子的那一个。大哥撒谎哩!他推说别人是大哥。活是大哥接的。要干掉一个小白脸,下手要狠,必须有人看着,大街上最好这样才能吓住人。
五个人心说你傻我不傻,被人看着不好跑。他们是想赚钱不是想偿命,打算偷工减料,半夜翻墙去那小子的家动手,不想那王八羔子家里墙又高,墙头上还都是碎瓷片子,最轻快的那一个爬上墙头手就被扎坏了。当时叫了一声,宅子里狗也叫了起来,宅子里的人也起来了,不过没看到他们,他们就没敢再打半夜翻墙的主意了。
祝缨“啧”了一声。
郑熹道:“别不当回事儿!不过凡事谨慎些是好的,亏得你这墙……”
祝缨心道:我是翻别人墙的,能不知道吗?
继续看口供,大哥本想骗那主顾,说已然教训了那家人,哪知主顾没傻透,居然识破了,反过来把他们骂了一顿。他们只得再寻时机。这一回是想跟着那个小白脸儿,趁天黑打闷棍。哪里知道这小白脸儿一落衙就回家,也不去花街睡觉,也不去酒馆喝酒,顶多路上买些点心捎回家又或者捎本书回家看。
哥儿几个跟了大半个月,一点儿机会也没找到。
花姐拿着口供,自然也跟着看了,心中很生气: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接着害人!她的手抖了一下。
祝缨看了她一眼,她问:“这一页看完了吗?”
祝缨点点头,花姐才去翻下一页。
主顾催得急,活计又还有一半的钱还没付,他们也急着干完拿尾款,但确实两次都不成功。对方扔给他们一句:你们不会在他去应卯的路上等他?事成之后,还有尾款。
五人一想,确实。七月十三,伏击祝缨。
祝缨背后起了一层汗:“怎么那位手还没好?要是他的手好了,我可就没命了。”当时的情况,最后一个人她已然很难对付了,如果对方再多一个人,她也不确定会怎么样。
郑熹冷冷地道:“在场禁军也不是吃素的。”
祝缨老老实实地向他认错:“这事是我托大了。又轻狂,没经验……”
郑熹将她上下一打量,道:“以后小心一些!人是不知道疯狗会想什么的。”
“是。”
郑熹缓了脸色,将供词收了起来,说:“你安心养伤,还有淤伤为什么不讲?府里别的没有,跌打损伤、金创药还是管够的。”
“给您惹麻烦了。”
郑熹道:“怎么这个也看不出来吗?你并不是麻烦,有麻烦的是段智!”
“真的是他?”
郑熹点点头:“京兆府抓着了伤手的贼人,与你拿下的那个对质,确认腹部有伤的那个才是主事。”
花姐手里还有几纸页,赶紧翻开给祝缨看。剩下就是其他人的供词了,确认了被祝缨伤的那个才是大哥之后,三法司加紧审问,他临死前供出了接头人——段智的二管家,于四。贼也不能白背人命,他跟踪了于四,确认了身份,根本不用说相貌特征再画画像这么麻烦。
下一页是三法司的记录,三法司向段智要于四,段智又说自己也在找于四,于四竟然失踪了。哪知当天下午,于四的家人就哭着投案,说于四留书自杀。
最后一页就是抄录的于四遗书内容: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祝缨小儿无礼于他的主人段智,身为人家的仆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谋划了整件事情。现在他宁愿一死,请不要连累他的主人段智。信中对祝缨破口大骂,还咒她早死。
祝缨看完笑了,她说:“真是个忠仆。”
花姐对“忠仆”、“义仆”十分反感,忍不住插言道:“是真心还是被迫的呢?”
郑熹看了她一眼,赞同地说:“不错,是真心还是被迫呢?他段智是个傻子,难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如果是段智的仆人当街刺杀祝缨,杀完说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倒还有点说法。买凶?那可就有太多的曲折了。
“死无对证。”祝缨说。
郑熹笑道:“那就可以心证了。歇着吧,不要多想。好好养伤。你好好的,我才能满意。养好了伤,可以跟我喝酒。”
“诶?哦……”
郑熹笑笑,起身走了。
花姐和张仙姑、祝大战战兢兢地将陪着想送走他,他却很有礼貌,又问了祝缨的伤情。花姐一一答了,郑熹道:“我看他还有些低烧。”张仙姑生怕他再送个郎中来,忙说:“她嘴壮,能吃就能好。乡下孩子,糙,捱得过去。”
郑熹的笑容大了些:“他会有后福的。”
“哎!”
————————
郑熹除了带来了消息,还带了不少好东西,伤药补药不必提,金帛也是不少的,还带了一些书籍来。是安心让祝缨养伤了。
送走了他,花姐和张仙姑、祝大一齐过来看祝缨。张仙姑问:“真的是他?那得把他抓了才行吧?”
花姐问:“那段琳呢?”
祝大问:“那外头的班头得在咱家站到什么时候啊?”
祝缨道:“不用抓他,自有办法,别不安心。段琳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张班头?案子一结他们就会走了。”
花姐道:“那你以后,可也早早地回家吧。”
祝缨对花姐说:“再没一个给我写条子的京兆尹了,我拿什么犯夜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