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好?
祝缨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不过她没有纠正,更没把心中的不快撒到左司直的头上。她说:“老左,你等一下。”
左司直问道:“什么?”
祝缨快走两步,赶上了裴清,说:“少卿,稍等。”
裴清忙住了脚,问道:“怎么?又看出什么来了吗?”
祝缨道:“有几句话要嘱咐她们。”
裴清道:“唔,你说吧。”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看祝缨会说什么。
祝缨把女丞、女卒都召集了起来,说:“头一回来犯人,我就带你们一回。”她看向崔、武二人,续道:“接下来这案子你们少不得要知道一些,但是现在,把所有女犯都分开单独看押。你们的囚室都是都打扫过一遍了么?准备得不错。”
女丞女卒都忍不住有点高兴,旋即又都紧张起来。
祝缨道:“记住一条,不许与她们说话!尤其是毕氏!谁与她说话,无论是说的什么,但凡有一字交谈,丞说了话,黜丞,卒说了话,黜卒。她们一应的洗漱、饮食、便溺,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几个丫头婆子身上有伤,给她们上药。对了,毕氏那里,再给她加条被子,叫她养胎!”
女人们心中完全没底了,参差不齐地应着,有点茫然。她们也做过一点功课,尤其是吴氏,更是想:大理寺狱没这个规矩呀!只听说以前对龚逆夫妇有这么个事儿。难道这个小娘这么有本事的?
她们却完全不敢说话,因为祝缨的样子虽然没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有点说不出的可怕。不止是她们,连裴清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仔细看时,却见祝缨又是一脸的平静了。
只有一个左司直,被这气氛弄得有点不安,问道:“小、小祝,这、这是为什么?”
祝缨道:“出去再说。”
裴清道:“男监那里也一样吧。”
祝缨躬身道:“是。”
左司直非常有眼色地到男监那里传了话,因为毕氏的变故,男监的狱丞也是老手,很配合地道:“是!有什么话,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在外面讲?谁说必得与犯人聊天的呢?”
祝缨对崔、武二人道:“带好你们的人。”
两人也躬身说:“是。”
目送裴清一行离开大理寺狱,武相与崔佳成一交换眼色,就说:“刚才祝大人说的,大家都听到了吗?”
“是!”
“照办吧,先把那几个丫环婆子分别看押起来。不要同她们说话!然后到我们那屋里,我们有话说。”
“是。”
管理囚犯并不很困难,最大的那个本来就关的是单间,现在只需要再加一条被子。崔佳成怕别人不牢靠,亲自抱了一条被子送进去。女卒们把几个丫环婆子也给提出去,单间看押了。以吴氏这样的“老练”,本来该说一句:“便宜你们了,有单间住。”现在也是一个字都不说。
干完了这些,把囚室的门都锁好,才到女丞的屋子里集合。大家的兴奋劲都被一些疑惑和惶恐取代了,武相道:“刚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这事不寻常,也显得有咱们这些女监还是有用处的。”
崔佳成道:“现在烫手的山芋到咱们手上了,还是要谨慎,想来祝大人也有这个意思的。”
她们两个开始排班,有了囚犯,就得守夜班了,武、崔二人一人一晚轮流带班,没有什么疑问。女卒也被她们分成两班,尽量把有矛盾的人分开,免得她们长夜漫漫共处一室再出什么问题。吴、车、甘、徐一组,霍、周、赵、付一组。崔佳成领第一组,武相领第二组。
然后,崔、武二人把吴氏留了下来。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问吴氏一些大理寺的成例了。
吴氏虽自认有些能耐,在上官现在略有点矜持的模样,不过说话倒很痛快:“据我所知,只有当年的龚逆夫妇有这么个待遇!听说,那会儿郑大人都不叫别人单独跟龚逆说话,因为龚逆厉害呀!他老婆也是狠角色呢!常能将审问的官员弄哭!”
武相好奇地问:“祝大人也没有见过龚逆?”
说起这个,吴氏也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有点神秘地说:“听说,祝大人第一次见龚逆,没多久,龚案就结得差不多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干,但就是破案了。”
崔佳成看吴氏这个样子,一提到祝缨就是夸,心道: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
不过眼下确实棘手,不让她们多问、多沾,倒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方法。她们便是想参与,一时却也无下手处。本来想是不是可以与女囚们先聊一聊,旁敲侧击,也好有点功劳。现在看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她说:“既然祝大人说了,咱们就照他说的办吧。”
武相又问吴氏:“男监那边会是怎么样呢?”
吴氏道:“那他们听话。你要干了什么事,不用说,祝大人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群鬼,您道是那么老实的么?那是他们一弄鬼就被揭穿,才老实的!不然,光给他们好处,在他们眼里就是肥羊哩!”
完了,又吹上了,崔佳成好涵养,耐着性子听完,说:“辛苦你说了这么多了。今天是头一晚,你与我值守,也要请你多多上心。”
吴氏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听您招呼。”
崔佳成终于把吴氏应付走了,与武相二人相视苦笑。崔佳成道:“她已是这几个人里最懂这个地方的人了。”
武相道:“能找个男卒问一问就好了。”
崔佳成道:“不可轻举妄动!”
武相道:“阿姐放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既然祝大人嘱咐了,必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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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什么道理要这么做?”左司直一路开始唠叨,“区区一个女子,竟与龚逆一个待遇了?”
祝缨道:“她未必有多高明,但是咱们的女监可都是生手呢。且这个案子,有人在看着。”
左司直了然,这种案子不太要紧,一个糟老头子娶年轻媳妇,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是死是活的……他那年纪本来就该死了!但是如果有大人物过问,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裴清只是觉得神奇,他不太明白,祝缨是怎么想到找个女人来给女囚号脉的?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但他有耐性,直到回到郑熹的正堂上汇报时,才问出来。
彼时,因为行文找了太医院,又有裴清亲自去办,大理寺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出了点小故障了。人们低声交谈,鲍评事说:“必是有别的事,不像是三郎出了纰漏,他办事一向不出错。”听的人纷纷附和,又在猜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看裴清等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又很奇怪了。连平素不大管事的大理寺正都出来,问胡琏:“是什么事?”
胡琏道:“只说让找个御医,难道是囚犯重病?”
大理寺正咳嗽一声,对胡琏道:“去把跟着祝缨接囚犯的人叫来问一问。”
胡琏心说,我正想问呢!老实把人叫了来,一问才知道出了一桩奇事。大理寺正的好奇心得到了满意,心道: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事,那倒没什么了。
一转头,他又回去打棋谱了。留下胡琏郁闷非常——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错失挤进去旁听的机会。如果打一开始就在场,上官忘了赶他走,他就能听了。现在都开始了,半路就挤不进去了。
那一边屋里,裴清已然向郑熹汇报了:“确有身孕。”
冷云是来凑热闹的,听了就坐直了身子,问道:“果然有奸情吗?”
郑熹没理他,对祝缨道:“你从头说。”
裴清也补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要号脉的?”
祝缨第一句先请罪:“是下官多事,节外生枝了。请大人责罚。”
冷、裴都看向郑熹,这事他俩无所谓,甚至觉得祝缨干得漂亮。郑熹立起一只手,对祝缨道:“说案子。”
祝缨早就想好了理由道:“这案子有人问,但又没有落在纸上,就想还是周到一些的好。本想看看有什么宿疾暗伤,别死在咱们手上又要麻烦。是歪打正着的。”
郑熹不置可否,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祝缨道:“双管齐下,两案并案,尽力查明真相。”
她有句话不好说: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人情如果卖不出去,就追求个正直。
“咦?”冷云发出了疑问。
郑熹则安静地看着祝缨,祝缨道:“诚然,刚到咱们手上就发现了三个月的身孕,赖不到咱们、刑部、御史台也问不着咱们失察。咱们不必为他们隐瞒,先行文催地方上查,按道理该他们先自查。
但咱们不能不管。这事关联到毕氏,人命案她不一定是凶手,但她的肚子是真的。由此或许可以反查出人命案的真相。”
冷云道:“不能现在就派人去查命案了么?”
祝缨道:“能,但是很难。且时间会长,不一定能让咱们从从容容查完,派人去当地是最后的手段。毕氏还是命案的凶嫌,不是最后的罪人至少也是个证人。从她入手最好。”
“怎么说?”
上司不太聪明的样子,祝缨只得给他详细解释——
李藏这个品级的官员,即使是凶杀,当地断完了案也不能叫老头停尸不葬。断完案已然让家属领回安葬了。他的品级在那里,入殓的手续也比普通人更复杂,香汤擦洗是其一,还得再装裹了。下葬时的样子绝对跟刚死的样子不一样了!且好几个月了,尸体不定烂成啥样了,除了中毒这一点,其他的痕迹这会儿也不剩什么了。但是老头生前还用过□□治病,不管是急性还是慢性中毒,都有合理解释了。
他们家的住宅也是一样的道理。葬礼都办了,家里必然是要彻底打扫,还能有什么痕迹实在不好讲。也不能随便闯进官员的家。
当地的官员不是胡乱断案的,因为李藏确实是中毒死的。老头年纪不小了,新媳妇儿就是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才娶的,俩人就住一块儿方便伺候,她嫌疑肯定最大。好死不死的,就是□□中的毒。因为老头上了年纪,身上生疮,又有哮嗽的毛病,□□是可以用来治疗疮疽、哮嗽等症的。郎中开了药,所以家里就有这东西。
毕氏,刚才看的,她没有受刑,就不能说是刑求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