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喜欢花。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还经营着一片花圃。那里是他的精神花园。

以前他经常做噩梦。

梦见不停地搬家,他背着书包,永远走在路上;梦见爸爸粗暴地从他手里抢走那只带米老鼠图案的铁皮盒子,把里面厚厚的一沓钞票掏出来,再把空盒子扔给他。他哭,可妈妈就在一旁看着,告诉他要乖;梦见自己紧紧挤在火车的夹缝里,脚下是咯噔咯噔的铁轨,耳边是呼啦啦的狂风;梦见黑暗中,那个让他无比恐惧的声音叫他过去看电视,电视屏幕上满是雪花;梦见自己光着身子,站在结了冰的江水边;梦见推开一扇门,里面的人眼神涣散,从胳膊上缓缓抽出一支针管递过来,莫名其妙地笑着让他也试试,于是他伸出手,结果发现面前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就会种下一粒花籽,然后用心去灌溉。花籽很快发芽,长高,抽出绿叶,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十年了,花圃不断壮大,挤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花。

不像阳台里的这些,花期只有短短几天。在他的花园里,那些花儿永不凋谢。

继续做梦,继续种花。

只要够勤奋,那些鲜艳的颜色就会保护他,慰籍他。

可邢岳不是噩梦,而是他最缤纷的一场美梦。他的花园也帮不了他。

项海站在那愣了好半天,这才放下手中的喷壶。他去搬了张凳子,放在阳光下。

他坐在凳子里给吕松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即将去分局缉毒大队的事。

吕松江先是很意外,接着还是祝贺了他。跟陈章说的差不多,再三地强调缉毒警的危险性,以及嘱咐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项海又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听着。直到电话那头说,让他周末带着邢岳一起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饺子庆祝庆祝,他这才问,“吕叔,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有人天生就会犯罪么?”

吕松江被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吧。你问这个干啥?”

项海没答他,却继续问道,“那吕叔,你说...犯罪会遗传么?”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好半天,吕松江才叹着气说,“小海啊,你,你别再钻牛角尖儿了!”

“你这孩子,就放过自己吧。”吕松江的声音有些抖,“你是个好孩子,你说你怎么,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地...”

吕松江的话没说完,大概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项海吸了口烟,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着烟雾,“是啊吕叔,你说,我咋是这么一个人呢...”

“小海啊,你听我一句。人不能无限制地往心里装事儿,会憋爆炸的。你得学着往外倒一倒,啊?”

“行,”项海答应着,他不想让老所长担心,“我试试。”

“小海啊,要不你回来住几天吧,正好我和你刘阿姨都挺想你的。”吕松江听出了他的敷衍,于是更担心了。

“嗐,我没事儿吕叔,你放心吧。”项海笑了起来,“真没事儿。我周末回去吧,回去吃饺子。”他这会儿也有些后悔了,不该跟吕松江说这些。

好说歹说,总算挂断了电话。

可下一秒,邢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挺忙啊?”邢岳的语气有些不满,嗓门挺大,“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又占线,耍大牌呢?”

电话里传来“嘭”的一声,像是关了车门,邢岳的嗓门也降了下来,“算了,先不跟你计较了。你准备下班吧,我现在过去接你。”

“邢哥,我已经回家了。”

“我操?啥意思?不是说好了等着我去接你么?”

项海咬了咬嘴唇,看样子周勋还没跟邢岳揭底,但他不想再等了,“邢哥,我想,跟你坦白个事儿。”

“坦白?”邢岳笑了一声,“是表白吧!”

“......不是。就是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