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裴文宣已经自己沿路查过的账目递交过去,以及黄平县当年百姓对那一战记录的口供也递交了过去。
“陛下,微臣走访了军饷沿路过的县衙,并将当年每个县衙具体的粮草记录都誊抄了下来,当年黄平县按照兵部记录,一共有士兵三千,开战之前,拨粮一万石供一月口粮,可实际上,到达黄平县时,粮草不足三千石。粮草到达每一个县城,都少一分,在几个大县,更是刮分所剩无几。这些县城记账,每个县城得到的粮食数量都比上一个县城所报应得要少,核对之后,每个县城报其他县城所应得口粮总数有误,但是每个县城实际领到的粮食记录,到和黄平县的记录能对上。可见黄平县得粮三千石的数据为真,兵部记录的一万石,怕是有误。”
“除了粮食的记录,微臣还寻访了当地士兵和百姓,录下当年一战的口供。当年一战,士兵开战之前便已经饥病过半,根本无力迎战。在那种情况下,秦家还能保城中百姓提前撤退,并无太大伤亡,不仅不该罚,还应当赏赐,以免寒了边关将士之心。”
“微臣恳请殿下,”裴文宣跪在地上,扬声开口,“彻查当年黄平县贪污军饷一事。”
裴文宣刚刚开口,兵部侍郎便急跳出来,大声道:“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是不是诬陷,”裴文宣抬起头来,激昂出声,“一查便知!”
“陛下,”裴文宣叩首在地上,大声道,“还请彻查刑部、兵部、户部、御史台,还秦家一个清白,给边关战士一份公道!”
李明没说话,众人也都沉默不言。
裴文宣带回来的证据太多,太实,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想在这时候出头。
可证据多,牵扯的人也多。当年参与过的人,在漫长的沉寂中,见无人发声,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御史台温平首当其冲,怒道:“裴文宣,你什么意思?刑部兵部户部御史台,你是说整个朝廷联合起来欺上瞒下要陷害秦家还吗?他秦家哪里来这么大的面子?还有你,身为监察御史,不在其职,欺君枉法出京去,伪造一堆证据回来欺瞒圣上,你以为圣上会被你所欺骗吗?”
“对,”温平起了头,其他官员忙出列来,慌道,“你查账?你一个监察御史,哪里来的职权查这么多县城的账目?别人凭什么给你?你这些账目到底哪里来的,还不从实交代!”
“陛下,”温平转头看向李明,跪下身道,“裴文宣玩忽职守、欺君枉法,他父亲裴礼之与秦家乃世交,如今为了徇私,他竟然不惜伪造证据,还望陛下明察治罪!”
说着,许多人跟着温平跪下,急道:“陛下,还望明察!”
李明不说话,裴文宣跪在地上,沉默不言。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证据面前,李明要不要查下去,根本不是证据的问题,而是李明能不能查、想不想查的问题。
世家是悬在李明头顶的一把剑,他逼得太狠,剑或许就会落下来。
世家赌的就是李明的怕,而李明的确也怕。
他如今只是想要平衡世家,但只是平衡,而非彻底的撼动。
他如今不敢,也不能。
而裴文宣给他这份折子,是足以把这把剑的绳子割断,让它落下来的一份折子。
裴文宣跪在地上,等着李明的决定,李明久不出声,就听裴文宣道:“陛下。”
“边疆士兵,守得不仅是边疆,还是大夏的山河。”
这是暗示,提醒着李明,如果处理不好边疆之事,所动摇的,是大夏的根基。
李明握着裴文宣的折子,许久后,他终于道:“裴爱卿一路辛苦,此案事关重大,朕再想想吧。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
裴文宣恭敬行礼,起身之后,正打算离开,就听李明道:“平乐如今在北燕塔禁足,你去接她,一起回去吧。”
裴文宣微微一愣,随后垂下眼眸,恭敬道:“是。”
裴文宣往北燕塔赶过去时,苏容卿和李蓉的棋还未下完。
苏容卿说完那句“不可以吗”之后,便静静看着李蓉,不再多说。
寻常人说完这句话,看着对方,目的是等待回应,可他看着李蓉,却当真只是看着。
李蓉从他的眼神里感觉不到任何渴求。
那目光包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可无论包含着什么,却都失了这一份对她回应的期盼。
似乎他只是说给她听,而她回应与否,都不重要。
甚至于,她的回答,都显得多余。
“苏大人……”李蓉斟酌着,想要开口,然而不等她说点什么缓解气氛,苏容卿就打断了她。
“殿下,”他的手放在棋盒里,他似乎有几分疲惫,转了话题道,“我方才胡言乱语,殿下别放在心上。殿下与世家联合,辅佐太子登基,这是您最好的路。督查司您建起来,也要有个尺度,权势之争都是刀光剑影,您务必小心。”
李蓉没说话,苏容卿站起身来,语气平稳:“这局棋,微臣输了,也不打扰殿下,这就离开了。”
李蓉垂着眼眸,看着那其实根本未分胜负的棋面。
苏容卿转身走出去,还未到门口,李蓉便突然叫住他:“苏容卿。”
苏容卿停下步子,李蓉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她想说些什么。
她想问他,他是不是喜欢他。
想问他,他希望她过得好,不想与她为敌,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有无数问题在后面。
如果他真的有心,为什么当初不求亲?
以苏家的权势,如果他真的豁出性命迎娶她,未必不可呢?
如果他当真喜欢她,他当真有这个心思……
那他还是眼睁睁看她嫁给裴文宣,便可见这份感情了。
一份在家族面前连提及都不敢的情谊,问与不问,答与不答,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