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应了一声,将卷宗递给李蓉,李蓉打开卷宗,在马车里静静看着。
卷宗包括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记录了秦氏案整体来龙去脉,第二个部分则是具体如何查办以及经手官员的报告和批文,第三个部分是所有证人的口供誊抄、以及证据记录。
口供和证据保管在其他地方,李蓉大概一时半会拿不到,李蓉便仔细看了整个案件经过。
按着记录,这个案子是由御史台一个叫温平的监察御史发现的,温平收到一封举报信,说戎国与大夏开战之处,秦家镇守黄平县,守军三千,敌军来犯三千,而后秦家受杨烈指使,伪装战败,弃城逃窜。
温平得到举报信后,从兵部调来了当时这一战的官方记录,的确是守军三千,敌军三千,最后败走弃城。按照常理,攻城人数应当远大于守军才有胜算,在军力相等的情况下,正常不该有这样的失误。于是温平察觉异常,写了折子提交给了刑部,要求刑部立案。
刑部主事崔书云受理此案,找到了当初参与此战的副官罗倦,罗倦供认当初的确是在可以赢的情况下弃城,于是崔书云根据口供和兵部行军日志、检举信提请查封秦府,收押相关人员。秦府查封当日,从秦家搜到了杨烈写给秦家当家人秦朗的书信,言及如果秦家假败,就给秦家一千两黄金,之后又从秦府地窖之中,搜查出了一千两黄金。
而后秦朗对此事供认不讳,说自己受杨烈行贿,指使儿子秦风放弃黄平县,假作败走。
于是此案定案。
李蓉细细看过誊抄后的杨烈的信、秦家人的口供、以及兵部的行军日志,看了一会儿后,她笑起来道:“他们也花了力气了,一千两黄金买秦府一家人,出价未免也太低了些。”
裴文宣听着李蓉提到正事,缓了缓情绪,他抬起头来,从李蓉手边拿了卷宗,和李蓉一起看过后,缓声道:“此案大约有三个切入点。”
“首先要找到那个写信的人是谁,然后找到罗倦。”李蓉开口道,“罗倦的供词肯定假的,得把当初参战的人,再找几个出来。”
“然后是杨烈的信,”裴文宣接着道,“需得拿过来辨别真伪。”
“最后是那一千两黄金,”李蓉思索着道,“得把当时查封秦府的人找出来,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一千两是怎么放进去的。”
“明天让荀川去找罗倦和参战过的老兵,拿到他们对当年案件的口供。杨烈的信和搜查秦府的人……”
李蓉迟疑着,裴文宣直觉不好,正要开口,就听李蓉道:“若是苏容卿能开口,就再好不过了。”
裴文宣没说话,他低垂着眉眼,许久后,只道:“若苏容卿不肯松口呢?”
苏容卿不松口,他们要拿到杨烈的信这些证据,恐怕要大费周章。至于搜查秦府的人,怕是更难知道了。
毕竟信还可以通过层层施压拿到,可搜查秦府的人,一句忘了,便打发了。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只能道:“若是苏容卿不肯松口,怕就是两手准备,一方面看刑部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可以收拢的人选,另一方面就是要走正规的程序,谁不给我证据,就找谁麻烦,一直找到他们给为止。”
但这样其实消耗的也是他们的时间,是下下策。
裴文宣应了一声,只道:“就这么办吧。”
李蓉和裴文宣到了府里,下马车后,李蓉转头同旁边人吩咐道:“给上官小姐带个信,说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越快越好。”
下人愣了愣,随后应声下去。
裴文宣听她的话,只道:“殿下还有什么打算吗?”
“我得去看看那十几个人,你呢?”
“微臣还有公务,先回官署。”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想他已经陪了她一天,应当积了不少活,笑起来道:“今天到耽误你了,都忘了你还有自己的事,以后我自己去忙就好,免得你深更半夜还要去做事儿。”
“殿下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是我想陪着殿下。”
裴文宣听李蓉要自己去做事儿,心里更难受些,他深吸一口气,行礼道:“我先过去了。”
说着,裴文宣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就听李蓉在后面道:“把一定要做的做完就是,明个儿我让川儿去找你长官说一说,你别犟。”
裴文宣听李蓉的话,心里又酸又有些高兴,他低低应了一声,只道:“你也别太晚,早睡。”
“知道,去吧。”
裴文宣自己去了官署,李蓉进了公主府,就见荀川领着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李蓉瞧着他们,扫了一眼后,笑着坐到位置上,捧着茶杯,缓声道:“你们的调令,应该差不多都到了吧。”
所有人不敢说话,李蓉缓声道:“你们这几个人出身寒族,在军营里一直不上不下的,明明本事不小,但就是升不上去,心里不觉得委屈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李蓉一一点了他们的名字,随后道:“你们这些人,我都记得,日后留在监察司里好好干,本宫不会亏待你们。我知道你们心里怕惹麻烦,但本宫直说了吧,打从你们进监察司那一天开始,你们就是监察司的人,就算你们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来惹你们。”
“你们干得好,本宫送你们青云梯。”李蓉说着,冷下脸来,“你们干不好,无需本宫动手,你们也没命回去,你们早就没退路了,知道吗?!”
那些人听得李蓉的话,面上神色各异,李蓉气笑了:“怎么,当狗当惯了,本宫给你们一个当人的机会,你们还不愿意了?”
“一切听从殿下差遣。”一个机灵的终于反应过来,明白李蓉说的不假,慌忙跪下去,“日后卑职生是监察司的人,死是监察司的鬼,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很好。”李蓉站起身来,指了旁边的荀川道:“日后他就是你们的长官,他叫荀川。而你,”李蓉回头,凝视那个最先跪下去的人,“你叫田生是吧?日后你就副官,其他人明天去把督查司名单上其他人找出来,分成十二只小队,每人领一组,各自负责好各自的差事,报给田生。后日给我一个折子,写清楚你们具体安排,由荀川交我。”
李蓉吩咐完,有些累了,打着哈欠道:“行了,本宫先去休息吧,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
李蓉说玩,便在一片恭送声中摆手离开。
她自己回到了屋中,拿出秦氏卷宗里的口供仔细看过,她本想等一等裴文宣,没想到到了深夜,裴文宣也没回来,她熬不住了,打着哈欠洗漱后,便到了床上。
躺倒床上,她稍稍有几分精神,便想着要不再等等,裴文宣陪她辛苦了一天,她自个儿睡得美美的,那小心眼儿回来瞧着,指不定又觉得不公平要生气。
李蓉想着,便随意翻了床头一本书,带着睡意看着。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没熬住,不知不觉就倒下睡了。
裴文宣忙完了自己的事儿,披星戴月回府,刚一回府,下人便迎上来,给他端了一碗梨汤,笑道:“驸马,如今秋燥,殿下给您备了梨汤,您喝了梨汤润润。”
裴文宣愣了愣,这倒是李蓉的习惯了,他应了一声,端了梨汤,喝了小半碗后,便去了浴池洗漱。洗漱完毕,他才回房,到了门口,就见房里灯火通明,他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旁边的静兰:“殿下没睡吗?”
“殿下说驸马今日辛苦,她想等驸马回来。”
“你们也不拦着。”裴文宣心弦微动,垂眸低声道,“日后不能让她这么任性了。”
“驸马先去睡吧,”静兰笑着劝道,“日后我们会劝的。”
裴文宣知道静兰是安慰他,李蓉的脾气,别说静兰静梅,他在也拦不住。
他有些无奈,推门进去,正要说话,就看见李蓉倒在床上,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裴文宣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后,他轻轻走过去,在床头立住。
李蓉在床上睡得歪歪斜斜,明显不是正常睡下的,她睡姿一贯规矩,不会是这样子,她脸下还枕着本书,明显是看着书睡过去的。
已经入秋了,她还是只穿一件单衫,几缕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黑的发衬着白色的肌肤,更显得墨发如绸,肤白胜雪。
裴文宣静静看着这个等着他回来等到睡着的姑娘,觉得自己仿佛是漂泊在海里的船,终于找到港湾,轻轻停靠下来。
他有些留恋这一刻的温柔和宁静,便坐到床边,他静静凝视着李蓉,什么都没做,就那么看着,他都觉得,有那么些欢喜,那么些迷恋。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所有期盼着的、留恋着的、向往着的,所谓家的感觉,其实就是这一刻。
从官署回来,喝一碗梨汤,然后看见那个骄傲的姑娘,卸下周身铠甲,静静睡在他身边。
那是李蓉给过他的,这世上,最美好的时光。
裴文宣忍不住伸出手去,覆在李蓉脸上,他凝视着她,他突然有些不敢想,如果这样的片刻,他再也无法拥有,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感觉到手下的温度,忍不住哑声轻唤:“蓉蓉。”
李蓉迷蒙中察觉裴文宣似是回来了,她呢喃出声:“嗯?裴文宣?你回来啦?”
裴文宣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他起身把这个人轻轻抱到里侧,柔声道:“回来了,以后别等我了,嗯?”
李蓉被他的动作弄醒了几分,她甩了甩头:“不是怕你小气生气吗?”
“我哪儿有这么容易生气?”
裴文宣哭笑不得:“你可别冤枉我。”
“你小气得很。”李蓉背对着他,睡过去道,“熄灯吧。”
裴文宣无奈起身,熄了灯后,睡到床上。
他瞧着李蓉背影,李蓉似乎睡过去了,他这么静静瞧着,就忍不住抿唇笑了。
只是刚一笑,他就觉得几分心惊。
他慌忙背过李蓉,不敢看她。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笑什么呢?他在高兴什么呢?他在生气什么呢?他在害怕什么呢?
“裴文宣,”李蓉睡了一会儿,好像在梦里才想起来要和裴文宣说什么,侧过身来,他们挨得近,李蓉一翻身,头就靠在了裴文宣背上,李蓉睡得懵了,靠着裴文宣,低声道,“你以后别看见苏容卿就生气了,你一边劝我和他试一试,一边又老生气,我很难做啊。”
裴文宣愣愣没说话,他感觉这个人靠着他,有那么一瞬,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那就别试了。
就当他瞎说,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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