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李蓉,永远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天下间谁都伤不了她半分,永远嚣张如斯。
他厌恶她的傲慢,讨厌她的泼辣,然而此时此刻,当他听那一耳光骤然想起,他却觉得仿若刮在了他的心上。
他双手拢在袖中,听着里面皇后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出声来:“你怎可说话?我以前如何对你,你难道没有心吗?就因为我求你一次,你就要如此说我吗?”
不,不是一次。
裴文宣闭上眼,他太清楚知道李蓉此刻在意的是什么了。
在李蓉心里,一份感情,必须要干净,要清楚,要明明白白让她知道,她拥有的是什么。
她不是容不下浑浊,她是容不下杂质。
就像当年,她问他那句“为何不早说呢”,其实她不是容不下秦真真,她是容不下她以为他们是夫妻,他却去招惹秦真真。
就像,她不能容忍皇后说着她是她女儿,却将她当作棋子。
他觉得胸口发闷,而后他听李蓉平静道:“母后,那我也求你这一次。”
说着,李蓉站起身来:“你有什么难处,你告诉我,我来解决。但这一次,”她上前一步,皇后退了一步,听李蓉铿锵有力出声,“你得是我的母亲,不该是皇后。”
皇后愣愣看着李蓉,李蓉站起来时,已经比她高上许多,神色间有着早已超过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威严,她看着她,冷淡道:“你如今被嫉妒冲昏了脑子,日后你会明白,杨家不能沾染。川儿该有兵权,但不该是杨氏,日后我会安排。而我的婚姻,可以作为筹码,但该更有价值。”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母后,你不适合当个政客,这些事交给我和川儿,你只要做一件事。”
她盯着皇后,神色微动,皇后愣愣看着她,李蓉看着这个依稀已经有了几分苍老的女子,低哑出声:“好好当一个母亲。”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朝着宫外走去。
皇后呆呆看着李蓉,见她走到门口,她突然笑起来:“我不是个好母亲吗?”
“我教导你,我陪伴你,我给你和川儿的爱,比这个后宫里其他所有母子都要多得多!我如今只是希望活下去,川儿得活下去!”
李蓉背对着她,平静道:“杨家威胁你什么?”
“他们要反……”皇后痛苦闭上眼睛,“他们若反,会供川儿是主谋。”
“你父皇一直在找川儿的把柄,杨家若将川儿供为谋逆主谋,陛下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李蓉没说话,她静静站了片刻,随后道:“你别担心,我会处理。你若要宣召裴文宣,便宣吧,我先去找川儿。”
说完,李蓉便走了出去。
等李蓉走到门口,她见到站在门口许久的裴文宣。
裴文宣双手拢在袖间,静静注视着她,一双清俊的眼,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看着面前的李蓉,觉得她熟悉又遥远。
面前的人,依旧是他上一世记忆里那个高傲如斯的凤凰,她永远镇定,永远平静,永远沉稳,哪怕泰山崩于眼前,她也面不改色。
但是他又觉得,这个人有那么几分不一样,他依稀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柔软和温柔,他隐约触及这个人哪怕经历五十年风雨,也未曾褪色过的那点天真。
此时此刻的她,似如蝶落蛛网,奋力挣扎那一刻,扑腾出来的惊人的美丽。
他们两个,都是被逼入绝境的孤鹤,脚踩在淤泥之中,努力扬起脖子来,仰望碧蓝的天空。
他们静静对视,一瞬之间,五十年在他们眼中交错而过,许久之后,裴文宣轻笑起来。
“殿下觉得,这亲还要再成一次吗?”
听裴文宣问话,李蓉便知他是想明白了,她不由得笑了:“裴大人是可怜我?”
“殿下之困局,自有解决方案,无需在下可怜,”裴文宣神色平静,“在下只是突然觉得,殿下与在下认知中的人,或许有诸多不一样,重来一次,便当新识,也未必不好。”
“裴大人说得是,”李蓉看着他清俊的眼,那眼中的带着的真诚与平稳让她原本忐忑的内心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她点头道,“那就成吧。”
“那在下,可容不得殿下的‘客卿’。”裴文宣面上带笑,似是玩笑。李蓉挑眉,“你以为,我又容得下裴大人的心上人?”
两人对视片刻,旋即纷纷笑开。
裴文宣掸了掸衣袖,从容道:“看来殿下与我是达成共识。这场婚事,咱们如今且先定下,姑且忍耐一下对方,待过两年,手握大权,你我再和离。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公主以为如何?”
“行吧,”李蓉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叹息着道,“且先将就着过。不过,要娶我,”李蓉转过头,看向内室中还愣愣发着呆的皇后,似笑非笑道,“可得看裴大人本事。若裴大人没这个本事,本宫也是不会下嫁的。”
听得这话,裴文宣从容一笑,双手在前,朝着李蓉行了个礼:“公主放心,裴某必携杨泉人头作聘,”说着,裴文宣抬起头来,认真道,“以迎公主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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