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过这份痛苦他要吗?”
傅长陵剑与江夜白触碰在一起,在空中绽出华光,而后他剑如灵蛇吐信,在空中急刺,常人根本无法看见他的动作,只见他一抬手,实则已是刺向江夜白数万次。
江夜白疯狂抵御着傅长陵的进攻,听着傅长陵道:“师兄怕的从不是痛苦,他怕的是欺骗。你于他年少封印他的记忆,让他不知自己出身,以云泽弟子长大,这是你第一次骗他。”
说着,傅长陵一个旋身,剑身“叮”的砸向江夜白。
他这一剑混杂了天道之力,震得江夜白手臂一麻,疾退出去。
傅长陵紧追而,复又再刺:“你身为鸿蒙天宫宫主,却暗中勾结业狱,利用他接近我,让我帮你打开业狱气脉,这是你第二次骗他。”
说着,傅长陵一剑震在江夜白剑,直接将江夜白震开三丈,而后他剑由下至划过弧度挥砍而去:“你明知他对你情深义重,为逼他成为魔修,你假死在他面前,是为第三次欺骗。”
傅长陵一面说,一面追着江夜白刺砍:“你明知他心怀云泽,为逼他成为你的臂膀,洗清他的记忆,逼他运用业狱功法杀人渡劫,是为第四次欺骗。”
“你身为师父,身为尊长,你不想着护他陪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欺骗他利用他,”傅长陵剑尖直刺在江夜白胸前,眼见就到胸口处,江夜白急急收剑,横在胸前,傅长陵剑尖“叮”的一声撞在江夜白剑身之,傅长陵抬眼看他,冷声开口:“你该死。”
“我该死?”
江夜白笑起来:“你要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江夜白猛地抽剑,朝着傅长陵极快挥砍而来。傅长陵匆忙闪身,见江夜白似乎似乎是被激怒了情绪,剑越来越快:“业狱已无生路,那么多人命系于我身,你以为我不想让他好好过?你以为我不希望他能像个云泽普通弟子一样长大?!”
江夜白剑在手中一旋,傅长陵仰身弯腰躲过,足尖朝着剑柄一踢,江夜白另一只手划出一把短剑,便朝着傅长陵腹间刺去。
傅长陵如羽毛一般顺着剑风的弧度轻轻飘开,江夜白语调急促:“可我没有办法。他本就是业狱的人,本就和我一样,该为业狱付出生死。我已经让他高高兴兴过了那么多年,如果没有你,他本来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死了,他就会入魔,他就理所应当憎恨云泽,然后成为魔修。”
“我会在暗中一路提携他,他会成为魔君,等业狱大门敞开,我替他平了云泽,他就成为云泽真正的执掌者!”
“我让他修无情道,是为他好。我什么都不让他知道,是心疼他。我假死陷害他,也是为了给他铺路。害他的不是我,是你!”
江夜白一剑挥砍而下,傅长陵挡剑之际,他一脚狠狠踹在傅长陵身,傅长陵被他踢飞开去,猛地撞在漂浮的石块之,吐出一口血。
江夜白紧随而来,疯狂挥砍,傅长陵左右躲避,在江夜白即将刺向他身前那一刻,他左手清骨扇从袖中瞬间滑落,抵在唇边,低喃出声:“天地入法,阵起!”
无数金色条纹如网一般升腾而起,瞬间束缚在江夜白周身和长剑之,在一瞬之间,金光将江夜白手中长剑猛地绞断,傅长陵提剑立在他身前,听着江夜白盯着他,嘶哑出声:“我无错。”
“于两界,你或许无错。但于师兄,你错了。”
傅长陵抬手将剑插回脊骨,轻轻落在地面之,周边小世界支离破碎,两人重新回到原位。
阳光烈地落在荒草之,风夹杂这血腥气息和炎热吹拂而来,江夜白手持断剑,傅长陵手中握扇,双手负在身后。
“为何不杀我?”
江夜白轻轻喘息着,傅长陵笑了笑:“我同你打着一场,并非为了两界。我只是想替师兄出出气,若真杀了你,他会难过。”
“你不杀我,”江夜白冷笑起来,“我也不会感激你。”
“无需你感激。”
“那你打算做什么?”江夜白皱起眉头,“莫非还想和业狱分疆而治不成?”
“我只是想和魔尊,达成一个协议。”
傅长陵说得很淡,江夜白皱起眉头,傅长陵神色平静:“魔尊说得没错,云泽抽取业狱灵气,的确是云泽的过失,云泽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我可以帮业狱恢复灵气,但是魔尊要答应我,至此之后,业狱需废除原本功法,改修内丹,行善除恶,止战消戈。两界暂停往来一百年,百年后,尊主自行决定,是否开云泽业狱之门。”
“你帮业狱恢复灵气?”
江夜白笑起来:“你哪里来的本事?”
“适才参悟天道,”傅长陵笑起来,“我已得天道所授法阵,愿化身灵脉,供养两界。”
“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夜白面露震惊:“你化身为灵脉?!”
傅长陵神色平和:“尊主意下如何?”
“那……”江夜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后,他竟是问了一句,“晏明怎么办?”
“师兄情根初生,对我之情,尚且不深。”傅长陵笑起来,神色中带了几分恳求,“还请师父多多引导,我身死之后,师兄之道,或许可成。”
“傅长陵……”
谢玉清急急出声,似要劝阻,傅长陵并不说话,他只是看着江夜白,等候着江夜白的回应。
江夜白注视着他,没有人敢应下,却也没有人敢不应下。
这是天道给予两界的生路。
许久之后,江夜白艰难开口:“好。”
“那请尊主携渡劫期以修士,随我共建法阵。”
傅长陵说着,便转过身去,他往前踏了一步,身形便消失在原地,等再出现时,已是在悟道塔。
傅玉殊和苏问机等在原地,傅长陵抬起手来一挥,数十道法阵便立在秦衍所在的城池和乾坤城之间。
“问机,”傅长陵转头看向苏问机,“等一会儿,拦着师兄,别人他过来。”
苏问机愣了愣,随后抬起手来,恭敬行礼。
而后业狱云泽两界还活着的渡劫期以修士,除了秦衍,纷纷出现在悟道塔中间。
傅长陵已在传音中说明了阵法的构建方式,所有人围着塔中法阵选定位置站立,傅长陵站在法阵之中,抬手一扬,便留下十分卷轴。
“这是太虚阴阳度世经十卷,此十卷含天地法则,度人向善,等阿衍回来,将这十卷经书交于他,愿他好好研读,得成大道。”
说着,傅长陵看了众人一眼:“傅氏有言灵之能,若不受术法所控,可言天地万物。天道作为实现其言语之交换,会抽取此人一切。”
“等一会儿诸位修建法阵,我以言灵之术恢复两界灵气,若还留下白骨,还请诸位将我炼化为灵脉山川,永留于世。”
“长陵……”
傅玉殊终于忍不住开口,傅长陵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边的傅玉殊。
傅玉殊怀中抱着檀心剑,他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他眼里有着水汽,傅长陵看出他眼中不舍,他轻轻一笑:“父亲,儿子不孝,还望父亲原谅。”
傅玉殊没说话,好久之后,他笑起来,声音打着颤,却还是更咽开口:“没事,你……你很好。我和阿尘,都很高兴。”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笑了笑,转过头去,环顾四周。
他目光所及之处,谢玉清率先跪了下来,随后周边人一一跪下,片刻后,一直在用神识观望着塔内场景的修士跟着跪下。
一人跪,万人随,人如浪潮一般跪在地后,林间鸟雀走兽,似乎也有所感知,纷纷扬起头来,看向悟道塔。
“谢圣人。”
谢玉清更咽开口,所有人都唤着傅长陵“圣人”。
傅长陵看着面前的景象,他不由得笑起来。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会害怕,他软弱,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着,有一个家,有爱的人。
只是他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爱这世界,爱这山川。
于是他跟随着他的脚步。
一世他死去,傅长陵生无所依,于是以命续云泽。
这一世他活着,傅长陵心有所念,于是以命护苍生。
“傅长陵两世救世,两世为圣,”傅长陵笑起来,“都只为一人。”
说着,傅长陵盘腿坐下,手捻莲花,所有人都跟随着坐下,片刻之后,光芒从每隔人坐下一一升腾而起,傅长陵脚下法阵扭转。
“天地无法,”傅长陵念出解开傅氏禁言咒的咒语,缓慢出声,“愿两界灵气复苏,再开盛世。”
话音刚落,所有都察觉傅长陵身一路流出,灵气所过之处,绿叶抽芽,草破实土,干裂的土地被草地弥补填满,枯竭的河道重新有流水潺潺。
这一切朝着周边无限蔓延,秦衍正站在尸体中喘息着,就看见自己脚下有绿草生长,所有尸体化作泥土,融入脚下土地。
风中夹杂着熟悉的灵力,脚下青草不一会儿就郁郁葱葱。一朵小花从他脚下悄然绽放,而后直起身子,灿烂盛开。
秦衍愣愣看着草长,树生,花开。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远方悟道塔。
磅礴的灵力从悟道塔方向向两界不断延伸,秦衍张了张口,脑海中闪现出昨夜傅长陵的笑来。
“阿衍,其实,你放不下业狱的吧?”
“师兄亲我一口,什么事儿都有办法。”
“师兄,”那人站在门口,远处晨光破开薄暮而来,拉长他的影子,他背对着他,声含隐咽,“我好喜欢你。”
“傅长陵……”
秦衍的心颤抖起来,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朝着悟道塔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然而冲前去不过数里,第一道法门便无形挡在他的身前。
那一道法门是傅长陵的手笔,他好像端坐在他面前,平静望着他。
秦衍握着剑的手都在抖,他几乎是毫不节制灵气,一剑挥砍过去,轰然劈开法门。
这样巨大的动作,震得乾坤城都颤抖起来。
苏问机毫不犹豫起身,领着人便赶了出去。
秦衍一路劈砍过傅长陵留下的法门,每一次动静都大得所有人都能感知,他一人似如千军万马,一剑碾压众生。
而傅长陵闭着眼睛,他已经感知不到外界,他只觉得脚下阵法正在源源不断抽取他的灵力,让他化作山川、河流、星辰、日月之光。
悟道塔承受不住天道所给予的法阵,一层一层往下坍塌。
而秦衍一剑一剑砍过傅长陵设置的障碍,等到达乾坤城前,他早已力竭,可他还是提剑站着,苏问机领着人站在乾坤城门口,他看着喘着粗气的秦衍,忍不住开口:“阿衍,别往前了。”
“我要,见傅长陵。”
秦衍低低喘息,苏问机看着他的剑,神色平静:“你见了他,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他做着最正确的事,做着最对的选择。
用他一人换两界,这本也是秦衍一贯的抉择。
是大道,是正义,是扬善,是天道。
可是在苏问机问出声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所有过往信念都翻涌着。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
傅长陵从不是恶人,傅长陵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偏生是他,独独是他?
这世这么多人作恶不得惩戒。
为什么傅长陵这么好一个人,两生两世,都要由他来承担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人死死攥着,一刀一刀来回凌迟,他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坚持,在那一刻砰然坍塌。
“我要带他走。”
他沙哑出声:“你们的错,你们自己承担。傅长陵没错,哪怕两界都没了,也与他无关。”
话说出来时,秦衍才清楚意识到,其实在他心里,他可以去死,而傅长陵不能。
他感觉内心深处情绪疯狂生长,一世那份喜欢,一世的依恋,一世的爱恋,一世他克制、隐忍、不肯言说、甚至为之羞耻的感情,疯狂涌惯而来。
他就是想喜欢一个人,想让他好好活着。
他就是想自私,想不顾苍生,想救一个人。
这又有什么可耻?又什么不可以?
秦衍提剑直冲入内,苏问机轻叹出声:“拦住他。”
来的人与秦衍完全不是一个修为级别,如今两界渡劫期修士都在悟道塔中,秦衍是唯一在外的渡劫期修士。
但秦衍不拔剑。
他以鞘为剑,一路厮杀往里。
整个乾坤城的修士都冲来,无论练气化神,都涌往秦衍。
他一人对抗着两界苍生,一步一步挪移往前。
漫天法诀剑光,纵使不杀他,却也伤得他伤痕累累。
破开傅长陵十一道法门,早已耗尽了他的灵力,而如今面对万千修士,他手拿剑鞘,却也不曾退却半分。
傅长陵的灵力一路涌灌,从云泽开始流往业狱,他感觉自己身体似乎在变得越发虚弱,隐约听到外界的砍杀之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直觉,似乎他生命里最重要那个人,在缓慢靠近他。
砍杀声越来越近,傅长陵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谢玉清施法的手一直在抖,她觉得无数情绪翻涌,压在她的心头。
云羽、官明彦,而今是傅长陵。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纵为渡劫修士,纵手握长剑,亦不能阻挡。
外面喧闹声渐大,傅长陵抬头注视着前方。
他希望门打开,又怕门打开。
而秦衍站在门外,他周身染血,所有人围在他身边,想要往前,又有些不忍。
如今距离大门只剩一丈,他却觉得身如坠千金,他喘息着,再一次逼着自己爬起来。
他用剑支撑自己,双眼被自己的血染的模糊。
一步。
他想起璇玑密境里,傅长陵坐在雪堆中,面带血痕,于风雪中抬头看他。
两步。
他想起傅家灭门时,傅长陵躺在血水中,他如狼一样的眼,喘息着看着他。
三步。
他想起重生而来,官府中,傅长陵与他回眸相望。
四步。
他想起鸿蒙天宫傅长陵跪在他身前,笑着成为他师弟。
五步。
万骨崖他们一起舍身饲鬼。
六步。
太平镇他们一起历经过往。
七步。
鸿蒙天宫,他一身喜服,在雨夜中跪在他身前。
“前世薄幸,身负君恩。”
八步。
无垢宫,他手持玉佩,满身是血,仰头看他。
秦衍缓慢抬头,看见面前朱红色的大门,颤抖着手,扬起剑来。
“师兄,人如玉,当琢而得之,人如玉,当琢而得之。刀琢斧凿,生死百痛,方得玉成,继而人成。”
身所有力气汇聚于剑尖愤然而下。
“如今长陵玉成,师兄可愿再得?”
大门轰然坍塌,露出大门身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