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泰尔停在娜塔莉娅身边,他的肩膀那么宽阔,脊梁那么挺直,仿佛能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和困苦。过去无数个日子,娜塔莉娅就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想象自己总有一天能跟他肩并肩,能够达到他的高度……
“娜塔莉娅。”阿什泰尔叫了她的名字,娜塔莉娅黯淡的眼神闪了闪,她忽然想起来,父母和长辈亲人,她的朋友,包括那些想要讨好她的外人……全部用尽了各种各样的语气去叫她的小名,只有阿什泰尔,从来都是完完整整地称呼她,淡漠而板正。
“今天的雨很大。”他低声说。
他垂头看着她,两双瞳色相同的眼睛相互对视,这一刻,她似乎一下想通了许多东西。
世上是没有秘密的,即便长辈再怎么严防死守地隐瞒,她也有自己的渠道去探知关于阿什泰尔的往事。他坎坷的童年和青年时期,他的爱与恨,他的沉默和隐忍,他的汗水与荣光……他的孪生姐姐。
父母忧心忡忡地劝告她,长辈若有若无地提醒她,作为家主的爷爷同样语重心长,不止一次对她说过,阿什泰尔天赋卓绝,是倾国的锋锐宝刀,但他的刀刃横贯反骨,随时都有噬主的危险。
为什么呢?她不止疑惑地问过一次,他是黑龙啊,和红龙是王座上双生的统治者,一方手握权杖,另一方就去做拱卫权杖的尖刀,他的姐姐离开了,可我还是他的妹妹,难道我不是他的亲人吗?
阿拉暮的死亡并非赤红龙家族的推波助澜,她用了很长时间去查证事实。阿拉暮遭遇迁跃事故,完全是一个巧合的意外,她在不应该的时间,出现在了不应该的迁跃点,这完全是她自发的行动,而不是出于谁的指使。
但爷爷看着她,只是叹了口气。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的心那么小,可以装下的东西也是有限的。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死了,于是再有更多的其他人想要进到那颗死寂荒芜的心,都是可以被随意抛弃的替代品。
他的恨始终熊熊燃烧,犹如永不止息的烈火,如果不能烧死这天下,就要烧死他。爷爷看透了这可怖的恨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自己寄以厚望的小辈。
“其实你也是我的亲人,”阿什泰尔忽然说,语气在雨幕中轻而温柔。他看着仍然挣扎着不肯死去的女孩,娜塔莉娅身上有很多保命的底牌,但他捅向肚腹的那一下,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再怎么急于修复人体的,高级的炼金药剂,此刻也不过是在徒劳地加剧伤者的痛苦,“你问的确实没错。”
娜塔莉娅眼中的光彩明明灭灭,她张开嘴唇,血就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原来……你……都、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阿什泰尔反问,“你对诺尔斯特大公问完这话的第二天,他就亲自接见了我,并且用尽手段,把一块生物起爆芯片送进我的心脏,在那里繁殖了两万一千二百枚子体。”
他笑了起来。
“他一直是这么多疑又敏锐的领导者啊,”阿什泰尔看着她,“就像你一直是这么天真的继承人一样。而且你的天真如此昂贵,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人替你买单,替你实现,不管那有多不切实际。”
他压低声音:“不过,只是心脏被控制而已,未必就没有其它方法脱困。”
娜塔莉娅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巨大的贯穿伤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她不会死于伤口感染,最大的可能是死于过度失血。
她只是凝视着阿什泰尔,那么用力,仿佛要把他的面容、他的神情、他的眼神,乃至他的背叛一同纂刻在视网膜上。
“还有什么遗言?”阿什泰尔终于蹲下了身体,近距离地同她说话,“只是不一定会帮你实现。关乎家族的存亡,关乎族人的性命……这种愿望就不用提了,你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娜塔莉娅的眼神悲哀,雨水打进她的眼心,又从她的眼角滑落出来,不断往上涌的鲜血堵住了她的咽喉,令她的声音就像挤出来的蛇嘶声。
“你……去死吧……阿什泰尔……赤红龙……”
阿什泰尔直视她良久,最终点点头。
“我会的。”他说,“我活得够长了,其实早在二十五岁那年,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死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过是一直等待着下葬……或者死无葬身之地而已。”
他伸出手,按向女孩纤细的脖颈。
“住手、住手!”奥利弗声嘶力竭地怒吼,金发被雨水浇透,湿漉漉地粘在面无血色的脸上,“她是你妹妹,阿什泰尔!她是你妹妹!”
“要杀就来杀我!”厄休拉疯狂地尖叫,雷暴射线同样洞穿了她的四肢,所幸没有毁掉她作为机械师性命的双手,她浑身是血,“她对你毫无防备,你却从背后袭击了她!阿什泰尔,你这不得好死的贱种,她又做错了什么?!”
尤金·霍尔通体冰凉,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置身事外,确实可以想到更多事情。
——阿什泰尔为什么选在这时候叛变?
——按照他们的对话内容看,赤红龙家族对这把锋利却叛逆的尖刀可谓百般防范,甚至把生物起爆芯片这种只会用在大罪犯身上的违禁品用在一个S级驾驭者身上,可是他是怎么解除芯片钳制,还能不被赤红龙家族发现的呢?
——是谁帮了他,和勾结金鹿团的是同一拨人吗?
“加布里埃尔,我们先走!”尤金急促地低声说,“赤红龙的继承人死了,霍尔的继承人不能死!在这里全灭……那就真完蛋了!”
这时,视线中又是一动……居然还有人站了出来!
“喂!”李有灯脸色沉肃,“那个叫阿什泰尔的,停止你的违法犯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