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猛然怔住了。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明明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混账话,却被他说得缱绻而真诚,让人连苛责都苛责不起来。
“但我后来又想,万一你还活着呢,于是我就下去找你了。”胡欢说:“下山的路好长,这一路上,我都好后悔。”
张简下意识想要追问后悔什么,可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拉扯着肺叶和肋骨上的伤疼成一片,混混沌沌的,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
他有些喘不上气,不知道是因为胡欢,还是因为身体。
好在胡欢没有要他追问,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好后悔我上辈子报错了恩。”胡欢的声音软软的,与其说是在认错,不如更像是在撒娇。他顿了顿,埋下头,用脸颊蹭了一下张简的手,低声道:“……不是后悔我做错了事,是后悔我怎么没有早点喜欢你。”
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忽然发出一声滴滴的警报,胡欢下意识往上瞥了一眼,发现张简的心跳短暂地乱了一拍,心电监护上冒出一个突兀的峰起。
于是胡欢忽然笑了笑。
张简的右手被裹在石膏里,暂时还动弹不得,只觉得对方柔软的发丝擦过了自己指尖,留下一点软软的痒意。
是跟小狐狸一样的手感。
“你喜欢听这句话。”胡欢说得很笃定:“你也喜欢我。”
于是心电监护器上的曲线又跳出了两个突兀的尖角。
胡欢这次没去看那张小小的电子屏幕,而是双手拢住张简冰凉的手指,又偏头蹭了蹭他。张简不喜欢报恩,是因为不喜欢那种“交易”的感觉。好像一方付出了帮助,真心,或者是某种牺牲,对方就一定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一样。
这像是一种交易,又像是一种等价交换,等兑换的东西足够了,交易就完成了。
听起来又冰冷又无情,何况他自己已经有过一次“报恩”前科,所以只会显得这件事更不值钱。
我明白,胡欢想,我只是才明白。
作为债主,张简是真的愿意抹平这笔账,他不在乎补偿,也不想继续,所以近乎固执地要推开执意前来报恩的自己。
但在情谊上,张简从来没想过两清。
他永远保留付出时的纯粹和真心,并且不想把这点东西“交易”回给胡欢。
“我之前听过一个笑话。”胡欢小声说:“有人说,古代英雄救美,如果这个英雄长得很帅,那妹子就会说‘大恩大德,应以身相许’,但是如果英雄长得不好看,可能就会变成‘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下辈子当牛做马必当偿还’……”
胡欢试图活跃气氛的尝试失败了,这个笑话冷而又冷,而且唯一能给他捧场的还是个伤员,暂时做不出捧腹大笑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给了个安慰奖。
于是胡欢干咳一声,自己把自己的梗刨了。
“我报你堂兄的恩时,也没有想天天跟着他,对他好,照顾他,让他摸我的尾巴。”胡欢说:“但是我想让你摸我……而且只摸我。”
胡欢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说是表白又显得有些太过简陋,但张简还是听得一愣一愣。
前言后语,胡欢说了一大顿,已经足够张简听出他的意思了。
但张简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醒了,还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我喜欢你。”胡欢没给他回神的机会,紧接着说:“哪怕你是准天师,我也想跟你一直待在一起。你也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对吧。”
张简的心电图几分钟内响了第三次,心率从六十升到九十八,屏幕上莹绿色数字比张简本人还诚实,非常有铁面无私的科学味道。
但胡欢带给张简的错觉太多了,以至于他本能地想给自己留有余地。
“不……”
“堂堂龙虎山正统传人。”胡欢打断他,轻声细语地说:“不能骗妖怪吧。”